从前她想过无数种把云葳与云府上下拆分出来的理由,却独独忽略了,云府一旦背上罪名,世人的冷眼与口诛笔伐,会因这人的出身,而齐刷刷的飞扑而来,让云葳活着的每一日,都痛苦不堪。
相府嫡孙的身份,是云葳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烙印,无关乎在何处长大,无关她自己选的立场。
云葳亲手了结了云崧父子,是一场权力争夺的漩涡里无可转圜的悲剧。这个结局,早在她出生那时,便已经埋下了伏笔,随着大魏君主的更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云府上下毙命于主动自尽,而非云葳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秘密投毒谋杀。
文昭有些迷惘,不知日后要如何面对云葳了。她的心思与盘算,被云葳猜得真切,君权与相权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维护皇统与击垮世家门庭的手段,令云家走上了必死之路。
权力的游戏规则如此,即便大家心知肚明,但每个活生生的人心里,都有着复杂的情愫,取舍不易。
云家的事,终归成了一根毒刺,横亘在了文昭与云葳的情路正中,稍不留神就会被刺得鲜血淋漓。
第87章 主动
夏日荫浓蝉鸣柳, 霄长云倦晚星疏。
光仪三年六月初,文昭颁诏:
南绍细作唆使安阳王府与之合谋,行窃国逆举。阴谋败露,倒行逆施, 错上加错, 毒害大魏中书令及其家眷, 灭杀安阳王府意图毁尸灭迹, 实乃禽兽行径,当举兵讨伐之。
自此, 一场国战在西南边陲打响。
炎炎夏日里, 大魏南疆烽火不休。萧蔚领兵在岭南山地里追剿贼匪平乱,宁烨带着大军发兵南绍,攻城略地, 血战一场又一场。
云葳身为宁云两府最年长的子嗣, 接连操办了两场丧事。而云瑶也未能沉浸在谎言里, 终是被文昭送出了宫,直面惨淡的现实。
舒静深被舒珣接回了雍王府养身体,定安侯府一时空寂无人了。
云家的丧事结束, 云瑶主动与云葳请求:
“姐姐,我不再是小孩。我清楚,陛下让娘送我入宫,是以我做人质。我也偷听过祖父与爹爹谈话,知晓云家鼎立百年,位极人臣,是光鲜的危卵, 今日惨剧,他们早有预料。”
云葳淡漠地听着, 话音透着无力:“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陛下说,我不必再回宫,让我跟你走。”
云瑶揉了揉酸涩的眉眼,苦涩勾唇:“我看出你有心事,也知道你和爹爹不睦。大事我不懂也不问,但我不想和你住,让我住舅父家吧,你回自己府上去。”
“随你。”
云葳无甚情绪,她此刻也不想面对云瑶,更无意与人掰扯血淋淋的现实背后包裹的残酷真相。
云瑶头也不回,转身便出了云府。
“等等,住宁府可以,别乱跑,别出府。”云葳到底是紧走两步追过去,放心不下嘱咐了几句。
她十二岁时已足够独立,但云瑶不是,这人被宠坏了。
“嗯。”云瑶闷闷应了一声,探身钻进马车,与宁府来此迎着的随侍一道离去。
云葳了然,约莫早在宁府时,云瑶就已与府里下人说好了。
“姑娘,咱们也走吧?”桃枝在一侧悄然攀上了云葳的胳膊,柔声提议。
云葳自嘲苦笑了声,仰首望着云府大门外的匾额,吩咐在侧的随侍:
“都是虚妄,匾额摘了吧。你们去账房领了银钱,各自散去,这府邸是时候还给朝廷了。”
云府的家仆都没吱声,满庭朱紫顷刻烟消云散,他们还没回过神来,觉得眼下只是一场噩梦。
云葳不解,萧思玖缘何情愿与云崧一道赴黄泉,也不知安阳王府的大火,是谁人的手笔。自打回了自己的府邸,她闭门谢客,月余都未曾见人。
云瑶给宁烨去过数封家书,云葳却毫无动静。这些事都有专人盯着,文昭对二人的动向了如指掌。
文昭在等,等云葳敞开心门,不以君臣关系束缚着二人的感情,大大方方的来寻她。
可一个多月过去,文昭心底的期待一点一点落空,已然近乎麻木了。
七月秋虫现身,浅吟低唱牵扯着文昭的愁思,她总算了然,指望云葳开窍,难比登天。
云葳会盘算利害,却不会经营感情;在正事上胆大包天,在情感上怯懦如鼠,把心潜藏于阴影下,从不敢迈步拥抱一线天光。
于云家众人,于宁家亲族,于文昭,皆如此。
亭前落花了无痕,枝头翠叶渐生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