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疑惑道,“阮——”
“阮继善。”丁灵重复,“就说我请他,他自然知道。”
“是。”
丁灵原地里站到寒意四涌,等不来里头呼唤,只能自己进去。走到榻边便见男人一动不动伏在枕上,被子也不盖,不知睡熟了,还是又昏晕过去。
总算衣裳是换过了,男人清瘦修长的身体拢着白色阔大的中单,陷在深色的被褥里,面白气弱,像是初春冷溪最后一片浮冰,吹口气都能消融。
丁灵走近,情不自禁伸手碰他,鬓边黑发湿漉漉的,早被冷汗浸透了。
男人在她掌下略微偏头,“你别碰。”便睁开眼。
丁灵指尖停滞,一张脸瞬间飞红。
男人知道她误解自己的意思,低声解释,“都是汗,脏得很……”又道,“你让我回去,我要洗洗。”
“想都不要想。”丁灵断然拒绝,“伤愈前你都要留在这里,哪都不能去。”
男人怔住。
“你瞪我也没有用,反正不能走。”丁灵道,“阮继善很快就来。”
男人目露疑惑。
“你不喜欢我们,阮继善总可以吧?”丁灵站起来,“我让他过来伺候大人。”
男人一滞,想解释却不能,难以出口的解释抵在唇边,却一个字都不能说,直逼得口唇发颤,只能用力伏在枕上,将面容尽数掩在软枕中。
丁灵走到暖炉边沥药,回来只看见男人黑发的头,面貌半点不见,“阮无病?”
无人相应。
丁灵稍觉忧心,放下汤碗摸他前额,男人挣一下,不肯抬头。丁灵此时才知他在同自己生气,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又得罪大人了?”好声好气地劝,“起来吃药。”
男人只不答。
二人一坐一卧,两边僵持。丁灵想一想,“大人又欠我一回救命之恩,打算如何相报?”
这一回总算有了回应,“你想要什么?”
“我要——我要你赶紧起来吃药。”
男人低声道,“这算什么……”却终于动了,撑着身体要坐起来。丁灵俯身相扶,他伤处在背上,哪里都靠不得。丁灵斜坐在榻沿,让男人倚在自己肩上稳固身体。
男人被她拉入怀中便僵在当场,“……别。”
丁灵催促,“有工夫说话,不如快些把药吃了。”
男人只能靠着她吃药,苦涩的汤药入喉,带着柔和的暖意熨过五脏六腑,叫他冷得惊人的骨血一点一点重回温暖。男人恍惚起来,“丁灵。”
“嗯?”丁灵放下碗,往他口中塞入一物。
男人含在齿间,舌尖一触立刻察觉温暖甜意,是糖。他靠着她,出神地想,上一次吃糖是什么时候?太久了,久到他快要记不起。
或许是上辈子吧。
丁灵久久听不见他的声音,姿态别扭又看不见他的脸,便摸索着碰他脸颊,“伤口又疼了吗?”
男人摇一下头,湿漉漉的黑发撩在丁灵颈畔,痒痒的。
“是不是疼?”
“……不,我很好。”
丁灵忍不住吐槽,“很好才怪呢。”
“……我很好。”重逾千钧的眼皮沉甸甸地坠下来,男人筋疲力竭。他渐渐失去意识,昏乱中感觉身体止不住地往下坠,落入业火丛生的深渊。
下一时骨血消融,明明什么都没有了,他却仍然存在着——他看着那些人走进来,狞笑着,掐着他的下巴,给他灌一种说不明的液体。他挣扎,却没有用处。他在药物的压制下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意识却可怕的清醒。他清醒地看着那些人把他扒光,他躺在门板上,不是一个人,他是一只畜。
不能动,连叫喊的气力都被药物剥夺,不论他们做什么,他只能一动不动。他一动不动看着那些人把血迹斑驳的短刀浸在酒中,他一动不动看着那把刀向他落下——
从此再不是一个人。
变作阴暗的沟壑里的一只剥了皮的畜,不能见光,不能碰触,便连目光都会叫他鲜血淋漓。
“出去——”他声嘶力竭地叫。
……
丁灵感觉男人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便坠在自己怀里。便张臂拢着他,感觉男人烫得惊人的额抵在自己颈畔,沉重地喘着,间或混着一二个含糊的音节。
他在说话,听不清说什么。
丁灵扶着他伏回枕上。男人侧首趴在那里,枯涩的唇一开一合,丁灵仔细辨认许久,等她终于看懂他的言语——
别碰我,他说。
丁灵抚摸男人湿漉漉的鬓发,“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