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为了你想救的人,留下来,好么?”
他继续真诚无比地看着我,仿佛这一点真诚就相当于一叶障目里那一片小小树叶的作用,方寸不到的叶片,就能遮挡住一个人全部的丑陋、虚伪、和凉薄。
而我低头瞧着那只握着我的手,抬眼看着那一双看似真挚到了骨子里的眼神,耳朵里既回荡着他那一句句近乎卑微的恳求之语,也回荡着当年那一幕幕飞血四溅、尸骸遍地的惨烈景象。
片刻,我忽的抽出了那只被他握着的手。
毫不留情地。
片刻不犹豫。
像甩掉一条附在我腕子上的毒蛇。
“这一幕已经演过了,楚容。”
聂楚容听得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我只是容色冷淡地越过他,看向了这一地的荒草狼藉,和那飞檐斗拱,宛如浴血而生的华丽建筑。
“同样的话你在过去就说过,同样的事我在过去也做过,你看看我们落到了什么地步?你看看别人落到了什么下场?”
我忽然站定,看向那四四方方的被困起来的天空,仿佛那天上的颜色都是人为泼盖上去,是为了掩盖更可怕的真相而扑了厚厚一层的粉饰。
“早在聂家内乱那会儿,你就总给我演示一种我可以去引导你、可以去帮你导回正途的假象,在那之后我花了两年时间才看清——你根本就无法被引导,也无法被救赎。”
“你和老爹一样,把自私自利、虚伪凉薄这八个大字实实在在地铭刻到了骨子里,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
我继续回头看他,声色已然冷澈到可抵心压肺。
“你要真听我的劝,为什么不放下聂家,和我一起走?”
聂楚容低低一笑,那笑声像一捧泼出去的水,说凉就凉。
“引导?救赎?和你一起走?”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看向我,喉咙里干涩地蠕动出几分尖利的笑声儿,像是回忆起了一些带着血沫子的残忍片段,此刻亮出几分,便是无形无色的一道杀招。
“你难道忘了,大姐当初是怎么死的么?”
我身上一震,如被滚雷似的话语击中了内心。
而他上前半步,死死地盯着我,眼里肆虐着当年的血色。
“她生前那样地励精图治,对帮派的改革也是充满憧憬,但就是因为她想要的改革触犯了帮派里某些人的利益,她又信错了人,才让自己在怀胎十月生产后最虚弱的那一刻,被人闯到了产房里,去刺杀……”
“她、乳母,还有那个襁褓里的宝宝,都被那个丧良心、没骨气的男人暗杀了……”
“这就是信错人、退错步、不能斩草除根的下场,你难道不明白么……”
我目光沉重地跳动了几分,呼吸一下子就不能顺畅了,像被什么人拿捏着喉咙似的。
聂楚容继续冷声厉色道:“而我发过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落到大姐那样的境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身边最爱的人,落到那样悲惨绝望的下场……”
“楚凌,像我们这样的人,要么有权有势到谁也碰不了,要么就无权无势到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可有时被踩都是一种幸运,更可能的下场是连受辱潦倒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草草暗杀,一卷儿铺盖扔到乱葬岗里埋了……”
他对我说了这些肺腑里捞出来的血话儿,我也忽然回过了神,想起了那些在乱葬岗里埋着的人,想起了那些连乱葬岗都没资格进去,只能在大地白日下发臭发冷的百姓尸骨、侠士遗骸……
我忽然找回了方向,我再度抬眼看向他。
“你不提到大姐便罢,你若提到大姐,那我可就要说了……”
“大姐生前才是老爹指定和看好的继承人,若是她继承了家业,到了如今的位置,她绝不会像你做得这样狠绝无情、竭泽而渔……若是她在,聂家的产业绝不会像今日一般全是靠着见不得人的生意而运转下去。”
我眯了眯眼,冷声道:“你口口声声提她、念她,怎么她好的地方你一点儿不学?你自认为比得上她一半的胸襟么?”
聂楚容被我反将一军,听得一愣,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让我十分寒心的话。
“我是不如她,所以她死了……我还活着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以和你说的了。我如今是离不了聂府,可只要身上好一点儿,我一定会想办法离开,你知道自己是困不了我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