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早就预料到了。
就等着我说出来呢。
我疑惑道:“你早就猜到?你不担心吗?”
“这难道很难猜吗?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梁挽以一只玉雕的手托着腮,殷殷切切地看着我笑。
“你杀过很多人,且杀人手法诡谲多变,杀手、打手、刽子手,你大概都做过,这才能解释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杀人手段啊。”
我沉了沉眸,欲言又止好几次。
梁挽只道:“你是怕我会因此改变对你的看法?怕我觉得过去的你,和我的家道中落,有什么关系?”
我目光一闪:“难道不会?”
“可我为什么要改变自相识以来对你积累的一切看法?”
梁挽的笑像一个寂寞的弧,在月色清寂下被加深了度。
“现在听到你这么说,我基本可肯定,我过去没见过你,你也不会与我的家道中落扯上什么关系。”
他顿了一顿,补了一句隐隐含着锋锐的话。
“而且,你以为过去的我就是什么好东西么?”
我一愣,随即像是比自己被怀疑还激烈,一脸笃定地抬脚踩水:“你当然是好东西了。”
你肯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东西。
肯定比我这不是东西的好多了。
但踩得好像有些过于激烈了,水花都有些溅到梁挽的小腿和袖子了。
梁挽却浑不在意,只似听到什么天真可爱的呓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转而拍了拍小腿和袖子上沾着的水滴,又揉了揉脸,揉出一副明亮而温暖的神情看着有些不满的我。
“我过去也不是个好东西,但这和我对聂老板的看法没有关系,因为,我并不太相信‘改邪归正’这四个字。”
啥意思?
你瞅瞅你说的这两句,有任何上下的关联吗?
我是听不明白他的梁言挽语,可心里又被这几个简单却复杂的字眼痒得平静不下去,我此刻盘腿坐在床上,又觉得这个姿势看着坐在小板凳上的他有点累,我就拍拍床铺,示意他也坐上来,和我坐在一个高度说话。
梁挽便像得了什么圣旨似的,欢笑着坐上来,看着我。
我把一双脚放在水盆里,他便也挤一挤,把鞋袜脱了,把一双秀如玉雕的脚,放在木盆的边缘,几乎像是一个好朋友似的和我的脚紧紧挨着。
“我不太相信‘改邪归正’这四个字,是因为我觉得一个人若能归正,那过去便不可能太邪,现在的聂老板和过去的聂老板或许在心境环境上有区别,但总归是一个人,而不是把一个人活活地拆成两段变成两个人,你们有区别,但不会太区别。”
我故作面无表情,实则cpu有点被他干得烧起来了。
“你今日说的话可越来越玄乎,是故意不想让人听懂么?”
梁挽却笑容一深:“我怎么敢?聂老板要是还听不懂,不妨打我几下?”
他越说越有些哲学意义上的深奥,可又带了点独属于他的俏皮,那声音也如琴弦清泉一般叮咚有响地落在我心,叫我觉得又暖呼又奇特,我便忍不住想了想,抬起头,温和且沉默地看他。
过去我常常把他驯得像班主任驯小学生,可这次我却像个初中生一样去看他这个教导主任。
“你是觉得过去的我,也会和现在的我一样,是个好人?”
梁挽似觉察了我的求学欲,于是更加耐心且细致地问:“你在过去,有没有把剑挥向一个完全不沾血的老百姓?”
我想了想,笃定道:“没有。”
我确实杀伤过一些有争议的人,但都是武道中人,其中并没有一个是不沾血的老百姓。
梁挽笑道:“那不就已足够?很多大侠都未必都做得到这一点,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你的道德要求是不是也太低了点儿啊?不把剑挥向普通人就是好人了?
梁挽似乎看穿了我心中的隐隐忧虑,认真地补充道:“对我来说,过去就是过去,现在就是现在,未来就是未来,这三者互相独立且并不交融。”
我心头一震,似隐隐发现了他与我之间最大的观念区别,以及他一直话里话外想要去暗示与教给我的东西。
梁挽转了身躯,大腿几乎与我的大腿挨到了一块儿,肩膀似乎与我的肩膀并作了一线,但那目光诚挚得仿佛丝毫不觉得如今我与他的距离是多么地暧昧和不妥。
“不管未来我会在你身上发现什么真相,这不会影响我这一刻对你积累的好感、喜欢、尊敬,我从你身上汲取的快乐是真的,我从你身上学到的点滴也不是假的……”
“你与人交往,总为了害怕未来发生之事而回避现在可获得的快乐,那有没有可能……我现在离开,未来会不会因此庆幸我是不知道,可这一刻的快乐肯定是没了。我为何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去舍弃实实在在的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