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有意识地极力避免,最终还是逃不过君主四处猜忌的命运,危险又无情。
“身为皇帝,变得雷厉敏锐一点是好事,不要多想。你平日言语强硬,朝臣对你的敬畏也能无形中更多几分。”
谢韫说:“至于我,你更不用太顾忌。那些话无异于过眼烟云,你无意说了,我随意听过,这便过去了,我们都不必放在心上。”
朱缨垂着眼:“可当时殿中还有照水照雪和其他宫人,她们会觉得我言语不耐,是你失了圣心……”
听她竟是因此不能释怀,谢韫笑:“那敢问圣上,臣现在失去圣心了吗?”
她立马回:“当然没有。”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谢韫看着她,认真道:“阿缨,你为君,我为臣。别说一句重话,就算你想借我在朝中立威、利用我进行一些计谋,这些都没什么。”
早在很久之前,他第一次为她戴上那顶象征天下之主的冕旒凤冠时,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
他轻轻一捏她指节,仿佛信徒祈求爱意,说出的每个字都珍而重之:“只要你不会厌倦,不会腻烦,我可以……”
“你可以替我拿一下里衣。水凉了,好冷,我要出去。”
朱缨不许他说那些不祥的话,自然而然地打断,用一个再轻松不过的话题替代。
谢韫看透了她的用意,顺从地不再说下去,无奈道:“好。”
净室地上湿滑,在他的协助下,朱缨擦干净身上水渍,换上干净的里衣,用棉巾擦拭头发时,她从浴池的水面里望见自己的面容。
那样熟悉,却又无来由的陌生。
不知不觉,她眼眶变得有些湿润,忽而回头望向谢韫:“如果有一天我完全变了,变得你一点儿都不认识了呢?”
“那就重新认识。”
他轻拍着她后背,努力用温和的声音给予她最大的安全感:“人总是会变的,这不可怕。你不会觉得我连这点儿耐心都没有吧?”
朱缨吸了吸鼻子,用力摇头。
她相信他,也一定会尽力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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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诏狱里,求饶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样压抑骇人的环境里,女子却充耳不闻,麻木了一样僵坐在小小牢房里,脸上那道疤痕格外显眼。
她背对着牢门,枯瘦的双手被囚服盖住,细看竟在微微颤抖,宽大的袖口里露出一角绣花手帕,看上去已经十分陈旧了。
皇帝告诉她自己的家眷已被灭口,她原本还不信,今日却从偷偷混进来的小黄门手里拿到了这方绣帕。
那上面的花纹式样她曾见过,是姐姐的手艺。
姐姐为人胆小谨慎,无事绝不会将自己的东西假手于人。
他们竟真的杀了自己的亲人……怎么会,怎么会……
那个叫韦顺的人不是说过,会保住他们的命的吗?
“吃饭了。”
狱卒打开牢门,把饭食放在了矮桌上。绿瑚通红着眼眶,听见动静主动转过身。
看她这副模样,狱卒微惊。
不论是北司使还是乾仪使,甚至韦佥事都对这间牢房的女囚犯讳莫如深,从来不提她究竟犯了什么罪名,却不约而同地给予了极大的关注。
他们这些手下都是有眼色的,自然能看出其人尤为重要,纷纷拿出相比以往数倍的精神头看管。
不过这女子疯癫许久,整日痴痴呆呆的,从来招供不出任何东西,今日眼中竟有了神采,难不成是恢复了?
狱卒拿不准主意,于是不敢耽搁,锁上门匆忙去找苏若胭禀报了。
当年她受利益驱使,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为他们做事,不成想是与虎谋皮。躲躲藏藏半生不说,而今终于连累了家族,这是她的报应。
绿瑚神色哀戚,捂住脸悔恨地痛哭出声。
想起朱缨那日的话,昔日旧主的音容笑貌犹历历在目。
皇后娘娘出身武将,在宫中却养成了温婉柔和的性子,从来不会苛待宫人,以仁德治后宫,在朝堂政事上也颇有见地,可谓是挑不出错处的一代贤后。
而她呢?她身为坤宁宫的婢女,却愧对娘娘善待,帮那歹人作恶……
如果她不曾做过那件事,娘娘是不是就不会那样虚弱,也不会芳年早薨?
大悲之余,绿瑚心中尚存一丝理智,终于下定决心撕下衣裳一角,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皇后娘娘,我对不起你,请允许我的赎罪。
她忍着痛意一遍遍撕开凝固的血口,在素白的麻布上留下猩红的痕迹,一字一句,是众人期盼了太久的招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