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往日的云纤,在鲁家巷尾货郎那所买的七八文一盒的香粉,才称得上他口中的低劣。
但云纤从未在那香粉盒子里,闻到任何异味。
她也不知一日换三四次内衫,日日换被褥的人,身上哪里来的药臭、汗臭。
在云家,她夏日做木活,也不过晚间入睡前,换一身干净内衫。
她生来就不尊贵甚至低贱,素日亦从无心高气傲之态,所以她不懂,也不能理解卫铎的痛苦。
就好像身为湘王世子的他,并不能理解一个壮年男丁失踪,对寻常人家意味着什么。
他与她,与李玉蘅,与云家人,与王府内外院的下人,还有那些失踪的男子,皆不同。
大不同。
莫名的,云纤嗤笑出声。
卫铎放下手臂看着她,就见云纤也如他一般红着眼泪流满面。
大颗大颗的泪止不住一般,一串串滚落,云纤哭着,却又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
“我笑……”
一滴热泪砸在卫铎手背,云纤道:“我笑你定有康复那日,我笑你虽遭此一难,却仍有翻身机遇。”
“我笑你贵为湘王世子……”
“确与世人不同。”
“我笑我夫终会康健,恢复如常。”
云纤抹着泪,终嚎啕不止:“我笑你……总有机会再晓日寻花、春风带酒,做上京第一等纨绔。”
她站起身,伸出手抚着卫铎双颊。少女澄清目光被泪水遮挡,令卫铎莫名心跳。
二人相距极近,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鼻息间的热意。
云纤看着卫铎,柔声道:“你什么都不必理会,你只需等待,等那场杨木接骨术,我信陆大人一定会成功的。”
将卫铎抱在怀中,云纤脑中闪过的却是躺在云家院子中,还有血泊里的巳月、银霜等人面容。
这世道,好不公。
有些人生来尊贵,有无数翻身可能,哪怕跌入泥淖,亦有无数人在后等着将他捞起。
而有些人,犹如蝼蚁,只活着便需拼尽全身力气。
“若我恢复如常,我必给你……”
她的反应不在卫铎设想之中,她往日并非情绪激浓的人,常淡淡的,卫铎一直以为对方对他情意不深,少见真心。
可今日……
卫铎心下一横,有意给一二诺言。
他重诺,说出口,日后必会达成。
哪知不过刚开口,便被对方打断:“若你恢复如常,我便给你讲讲傅家的日子,你不是一直想知晓吗?”
耳边仿佛响起巳月那句快走,云纤又忍不住眼中一热。
“我有许多事不知该如何处理,若你伤好了,我一桩桩一件件告知你,你帮我拿个主意可好?”
她头一次流露出真心实意的脆弱与讨好,卫铎不知怎的,看着眼前双目赤红的姑娘,只觉莫名受了蛊惑。
“待我伤好,你将那些不可解的难题,一一说与我听,我会竭尽所能助你解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交换誓言,还不等心绪平复,促织便匆匆赶了过来。她站在床榻前,竟破天荒有些为难地看了云纤一眼。
卫铎正要开口,云纤却是万分识时务地准备转身离开。
“不必,你只管留下。”
银玉见状微低下头:“禀世子,锦韵堂那边闹起来了。”
“为何?”
他母妃已消停许久,此时不知又为了什么事。
“王爷他……”
抬眸看了眼卫铎神色,银玉艰难道:“王爷将先前为世子在朝中谋的差事,交给了二爷,王妃知晓后很不高兴。”
第105章 异梦
王府世子虽说出身金贵,但在朝中并无实权。尤其这几年圣上愈发忌惮湘王府,认为卫益清依仗着太后之势忤逆自己,愈发不喜。
他身为湘王世子,享尽富贵,却独独不可一展长才,露腹内经纶。
他自幼熟读孔孟一心经世济民,却壮志难酬,毫无用武之地。
每每父王在朝堂上拂了圣上的意,他便要在上京到处招摇,以湘王生了个无用纨绔的流言,平圣上的一颗酸心。
朝中的那份差事,是他求了父王许久,又在他及冠娶亲后,方落定下来。
并非可掌实权的什么好差事,但……也是他百般艰难求来的。
于他来说,意义非同小可。
湘王世子入朝本就不易,他几次进宫央求太后,甚至不惜丢尽颜面彩衣娱亲,方让太后心软对圣上施压,圣上迫于孝道才允了他一官半职。
先前他不满傅家女,却不曾极力反对这婚事,当中也有想要早些入朝的心思。
可如今……
卫铎双腮紧绷,额头青筋绷起,却是不知该怪谁、怨谁。
十几日后那一场杨木接骨术成败犹未可知,可便是成功,怕是一年半载内,他也无法顺利行走,更别提入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