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云纤甚至怀疑起卫铎是否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若让她想,她只能想到一个让江月楼主动交出王府中馈的条件。
那便是王府中,再无江月楼忌惮之人,哪怕她不掌王府内宅权力,也可一人独大。
云纤抿着唇,这一刻,忽觉往日自己太过小看眼前人。
“说得有理。”
淡淡将此话抛过不提,云纤又似不经意提起其他。
“今儿我召见叶良时,他说自己被外院一个幕僚,拉着说了许久话,还耽搁了来秋水居的时辰。”
“哦?”
卫铎也似生了兴趣般,与云纤攀谈起家常来。
“就是上次来见你的那位李姓幕僚。”
“璟棠行事稳妥,定事出有因。”
云纤道:“你好似很信任他。”
“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见卫铎不愿多说,云纤轻轻点头:“叶良说这李秀才,让他做一些灯笼挂在王府外头,是因为这十几日,上京忽然有许多壮年男子失踪。”
“短短几日,已有十几个壮年男子无影无踪,不知去到何处了。”
方才换衣时,云纤将卫铎长发以绸带绑起,此时正帮他梳栊散落在额边的碎发,她指尖刚拂过他额头,便觉得指腹下的人僵硬一瞬。
“壮年男子?”
“是。”
云纤停下手,垂眸看着卫铎发顶。
李玉蘅不会无缘无故,冒险借他人之手传无用的信息给她。
她猜不透上京男子失踪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可眼下看,或许与她无关,而是与卫铎有关。
将男子长发梳理妥当,云纤道:“你知晓当中内情?”
第104章 尊贵
卫铎好似魂游一般,又喃喃问了句:“你说从何时起,上京开始有男子失踪的?”
“十几日前。”
云纤见他面色惨白,淡声道:“若按失踪人数算,几乎每日都有一二人凭空消失。”
卫铎喉间一紧,避开云纤眼神后,无意识将手轻轻抚在膝上。
见他这动作,云纤微微张开了唇。
十几日前……壮年男子。
她敛了眼,心中想到一人。
不日后,要为卫铎施杨木接骨术的太医院院判,陆岗松。
“我……”
卫铎扯着唇:“也不知当中内情。”
他只是有所猜测,事情未必如他所想那般。
许是腿又开始痛了起来,卫铎转过头盯着自己的左膝,以几不可察的气声道:“太累了。”
“你说什么?”
云纤未听见,她坐在卫铎面前:“我未听见你说什么。”
“我说太累了。”
卫铎仰起头,眼中泛着的红一点点蔓延至眼尾。
少年俊秀面庞浮现一丝苦笑,一丝嘲弄。
“未受伤前,我日日晓日寻花,春风带酒,骑射一流,与京中纨绔子在外斗酒多日,亦不觉疲惫。”
“我以为在外装一纨绔已足够疲累。”
看着云纤,卫铎眼中涌出热泪:“我以为……整日与那群酒囊饭袋称兄道弟,便是这世上再煎熬不过的事。”
“日日与那些纨绔斗酒狎妓,我以为青楼之中妓子身上低劣的脂粉香,就是这世间最难闻的味道。”
卫铎忍不住抓着云纤手臂:“那时候我曾想,若可以,我愿在家中躺上几日,哪怕静静看上几本书,写几个大字。”
“又或是陪卫锒敲一敲铜钵,给他念一念无趣的话本子……”
“我生来尊贵,素日心高气傲,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连如厕都不能凭己之力。”
“我更从未想过,日日躺在这锦被软铺上,会是这般疲累。”
卫铎抬起手,遮挡双眼:“双腿有伤,药物腥苦,汗液酸臭,这味道不知比妓子身上的低劣香粉难闻多少倍。”
“你不知,我……时,单嬷嬷站在一旁,我心中又是什么感受。”
“腿伤疼痛,冷汗常打透内衫,贴在身上刺痒难耐,我却不愿唤人替换。”
一日换十几身,便是他贵为湘王世子,亦觉不妥。
“我心中厌烦,又恼自己往日身在福中,却无端挑剔,如今再想过一过那假做纨绔,招猫逗狗的日子,亦太难了。”
他本是天之骄子,如何就沦落到要满头银发的乳母照顾自己如厕了?
他怎能甘心,又怎能接受?
可他做不出失礼事,亦不能丢君子之风,他只能日日做不在意,将满心惶惑、恐惧掩藏于心底。
“我……”
卫铎薄唇紧抿,不让一丝哽咽自口中流出。
他遮挡了自己视线,亦瞧不见云纤神色。
云纤坐在他面前,神色清冷,不见一丝动容。
她不知晓日寻花、骑射一流的卫铎是什么样子,但她知晓卫铎与那些京中纨绔子所去的青楼,所寻的妓子,不会用他口中低劣的香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