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自己才是李正玉爱着的那个人,是他让她修为跌落,生机消逝,虚弱地躺在床上。也许她已经将情丝斩去了,也许还没有,但只要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的情丝便有起复的可能。
若他死在她手里,她的无情道必然会大进,她便无需再去修绝仙祭坛,不会再造那样多的杀孽,惹得正道群起而攻之。
她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全然是世事所迫,她想要登仙,他愿做她的踏脚石。
“刚才……”谢混不知该如何说,他原是想诱他杀她,这才做下那样的错事,他无力也不愿为自己辩解,只说道,“对不起。”
他打开了李正玉手脚上的镣铐,仔细检查她有没有被伤到,李正玉沉默又顺从,眼睛一直盯着谢混那已经血肉模糊的脖子瞧。
谢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不疼。”
李正玉摇摇头:“甜的。”
谢混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凑近李正玉,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你说的没错,是甜的。”
谢混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自责自己被担忧与恐惧迷了神智,他从储袋中取出了问心镜。
李正玉见他掏出一面镜子,立时便被吸引了视线,谢混哄她躺下,见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动了,这才催动了问心镜。
他能忆起前尘,便是仰赖这面镜子。
他没有怀疑问心镜的效果,见李正玉沉沉睡去,长舒了一口气,将床角的被子拉过来为她盖上,静坐在床边注视着她的睡颜。
他本打算将问心镜收起,思索了片刻,将其放在了李正玉枕边。
*
江南正是梅雨时节,雨水淅淅沥沥,将天地洗得澄澈如镜。
谢混孤身一人前往寒山寺拜访慧远法师,傍晚才准备归家,临走前却将随身带着的伞落在寺中了。他行到半路,天空便下起了小雨,他在雨中走着,倒也有几分闲适的意味。
没想到雨越下越大,打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他无奈之下只好走近路旁的亭中躲雨。
亭子里已有了两个人,显然是一主一仆,主人是一位穿着绛红色衣裙的女子,冷若冰雪,霞姿月韵,清冷秀丽如雪堆出来的一般,却又有几分旖旎艳色。
见他进来,她那双带着冰雪气的丹凤眼扫了过来,转瞬之间又收回了目光,徒留他的心颤动了一瞬。
谢混并非怯懦退缩之人,可他明明想要同那个女子说话,不知为何却总是开不了口。
那女子原带了伞,可能是怕雨太大弄湿了衣裙和鞋袜,这才进来躲雨。在雨势稍缓了几分后,她便带着身边的丫头离去了,从始至终,他们都未能说上哪怕一句话。
谢混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莫名浮起怅惘之情,他的心从记时起便平静得毫无波澜,方才那一瞬间的颤动却莫名有些熟悉。
雨渐渐停了,亭外雾气蒸腾,谢混没有离去,他在亭中枯坐了许久,思考一个问题。
刚才那女子是人还是妖?为何只是淡淡的一个眼神,便能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心间传来的丝丝缕缕的情绪是那样陌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雨中偶遇本就是巧合中的巧合,一想到他们可能此生都再也无缘得见,他心中的怅惘仿佛也凝结成了如瀑雨丝。
淅淅沥沥,难以止息。
*
梅雨季未过,但天已晴了好几日,皇帝南巡,百姓皆夹道相迎。
锦旗在风中飘扬,仪仗如巨龙般绵延不断,随行的官员、侍卫和宫女们整齐划一地走着。
女帝高坐于龙辇之上,腰系大带、革带,佩挂蔽膝、佩绶、脚穿袜履,头上戴着冠冕,十二条旒垂在冠冕之前,遮住了她的容颜。
但谢混还是认出了她。
谢混的堂哥谢璋向来有些不着调,观此场景不由感慨道:“真是威风凛凛啊,怪不得愤王观帝王南巡,曾言‘彼可取而代之’。”
谢混皱眉:“兄长慎言。”
谢璋笑道:“我只小声说给你一个人听罢了,有什么要紧。人们都说你君子端方,我看你就是太拘着自己了,这样活着有什么趣味,人这一世这么短,不妨大胆一些。”
谢混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御驾的方向,直到那蜿蜒绵亘似乎看不到尾的队伍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此时此刻,他心中想法的大胆程度,比之愤王都不逞多让。
“我准备考科举。”谢混低声道。
“啊?”谢璋讶异道,“你不是说自己闲云野鹤惯了,不喜官场上那些蝇营狗苟吗?你平日里一副快要羽化登仙的模样,慧远法师曾言你连生死都堪破了。家中长辈劝了那么久都劝不动的人,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了,真是奇哉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