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母肯收养庶子女,本就是一种格外的仁慈。天子若没有周太后这样出身显赫的养母,就凭高太后的恩宠和门第,顶破天不过是得个郡王爵位、被打发到边陲封地。因而周夫人有此要求,薛灵均的父母无不感恩戴德。
涂壁想起薛皇后昨夜吩咐她的话,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告诉薛美人。
周夫人是怎样的人物,涂壁这些年来早就见识到了。
皇后心善,不愿让薛美人骨肉分离。但周夫人岂肯一退再退,自伤颜面?若母女二人因着此事伤了和气,未免不值。涂壁打定主意,先将此事搁置下来,再寻个时机徐徐劝一劝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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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壁走后,薛美人丢开手中的团扇,从美人榻上徐徐地坐起了身,脸上也不复方才的骄矜轻慢,转为肃色。她的傅姆入内,忧虑地看了她一眼,犹疑道:“娘子,您看……”
薛美人看向她:“我这些时日所吃所用都是你一手操办的?”
傅姆一惊,抬手就要赌誓:“娘子所用的一切,奴婢都是查了又查,绝无错处!”被薛美人这么刺了一句,她不免有些自伤:“娘子是奴婢奶大的,难道奴婢还能害了娘子么?”
薛灵均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皱着眉,细细地思量起来。
涂壁方才的话,确实点醒了她。
她不曾生养过,以为孕中多食本是常事,傅姆又唯恐短了她腹中胎儿所需,一昧纵着她索要吃食。现在回想起来,竟是多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
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偶然。
香粉窝往往就是名利场。后妃之间,有一百种方法博得至尊恩幸,就有一千种方法让其它的红颜成枯骨。她生长在一个人丁兴旺的世家旁支,眼见七十岁祖父的姬妾尚且相互攻讦诬陷,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问题不出在衣食,那又出在哪儿呢?
薛灵均别过脸,望向殿中丹鹤香炉里升起的一缕袅袅青烟。
“将那个香炉拆开来看一看。”她抬了抬下巴,随口吩咐边上站着的两个婢女。
甘露殿里伺候的人多数都是周夫人和周太后送的。薛灵均多说一句不相干的闲话,下一秒周夫人和周太后就能知道。
她厌恶这种被死死盯着的感觉,时常借故发脾气将她们赶走,只留下两个她从家中带来的婢女伺候在侧。
薛美人有吩咐,两个婢女自然不敢不从。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将庞大的宝鼎香炉挪到薛美人跟前,哗啦一下,一瓢水浇灭了鼎中烧着的香料。
鼎中烧着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安神香。薛美人早已再三向太医确认过,不会有误。
但这鼎本身呢?
薛美人突然伸出手,探向宝鼎中。在婢女的惊呼声中,薛灵均用手里的簪子,轻轻地在宝鼎的铜壁上划了划。簪子微微陷了进去,这宝鼎里头四面的铜壁上,竟然还铺着一层铜绿色的香料。若不费工夫认真研究一番,谁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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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薛灵均的傅姆在一旁看着,不由大惊失色,哆嗦着苍白的嘴唇道:“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为娘子诊脉。”
她刚一迈开步子就被薛灵均叫住了。
“不许去!”薛灵均冷着脸,语句简短却格外不容置疑。
傅姆不安地看着她。
尽管薛灵均在宫中众人还有周夫人面前表现得既傲慢乖戾又心机单薄,但傅姆知道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在人前表现出来的轻浮不过是一种刻意的保护色。
——周夫人听信算命先生的说法,相信了年仅十五的薛灵均有关雎之格,于是在薛家族中的一众女儿里选中了她。薛灵均根本无力拒绝,她的家族、父母也不会允许她拒绝。
但周夫人在族中选美入宫,所为的不过是巩固皇后的恩宠,若她表现得聪慧又乖巧,难免让周夫人更加心生提防。
“若是请了太医,这事便再遮掩不住了。”薛灵均皱眉,不知怎么的,心里感到一阵焦躁。仿佛是夏日午后雷雨来前,沉闷的低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傅姆更加惶恐,张着嘴唯唯道:“这事要什么遮掩啊——便该禀明了太后和陛下,为娘子讨一个公道。”
“公道?”薛灵均冷笑一声,“向谁讨这公道?谁来给这公道?”
傅姆愣住了,闭上了嘴。
薛灵均继续道:“说辞我都替高淑妃想好了。”
她嘴角泛起笑,学着高淑妃素日温温柔柔的语调说话:“宝鼎香炉体量巨大,妾无事自然不会开启查检,因想着是母后的一番美意才转送给了美人。谁知道其中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