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殿内响起一个声音。
“臣据本弹劾大理寺错判南市杀人案。”
大理寺?
周歆倏然抬起了眼。
威严的大殿之上,一抹绯色躬身禀奏,“此案上交刑部之后,臣例行走访证人,发现证词证言与卷宗上记载的有出入。详细奏报已一一写明,还望陛下明察。”
一旁的队列中,有名官员侧目而视,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他。
奇怪。
两市在大理寺管辖之内,案件的列证,陈词,一应文书都由不同品阶的官员草拟跟进,案卷经过数人之手,最后由大理寺少卿或者大理寺卿终审,怎会无人发现证词的问题?
而且,刑部确实有复审纠察大理寺冤假错案的职能,一旦发现并确认无误,主办人员轻则贬官,重则入狱。
周歆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心道,这件案子不会是沈既白主审的吧?不对,他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一定是宋寺卿!
可宋寺卿就是个甩手掌柜,大理寺大小事务都是沈既白处理的,他怎么会心血来潮主审案件?
周歆的心一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不断在心里祈祷着,不是沈既白不是沈既白不是沈既白!
龙椅上的人低头查阅奏折。
须臾,他抬起眼帘,用眼尾睨着一个方向,声音平淡,不辩喜怒。
“宋卿有何话说?”
还好还好,不是他。
周歆缓缓松了一口气。
宋寺卿走出队列,举起笏板,躬身道:“臣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
“讲。”
“案情发生后,案卷由录事掌受,司直缉审,主簿勾检稽失,寺丞定罪量刑,寺正审查。卷宗经过数人之手,怎会无人发现证人证言有问题?”
宋寺卿偏头看向身旁的人,“究竟是何处有问题,还望裴侍郎解惑。”
裴侍郎不卑不亢地道:“宋公,证人皆称所见到的真凶脸上有道疤,可案卷上并无此细节,牢里那位脸上也无疤痕,昨日我提审此犯,他可一直在喊冤。”
好家伙,此人句句不提屈打成招,却句句都在暗示大理寺屈打成招。
宋寺卿动了动唇,“这……”
他“这”了好长一声,还没“这”出来个所以然来,裴侍郎便又道:“再者,几名证人都称前日在闹市见到了脸上有疤的真凶。既然如此,刑部大牢里关押的那位究竟是谁?”
无声的硝烟弥漫四起,殿内的气氛倏然紧绷到极致,百官皆是大气都不敢出,静默得出奇,连殿外的周歆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这时,一抹绯色行出队列,道:“裴侍郎,此案并非宋公主审,相关的细枝末节自是不如主审官清楚明白。”
闻言,周歆的心剧烈地跳动一瞬,猛地抬起了头。
坐在龙椅上的李治眉梢微抬,用眼尾斜睨着躬身而立的少年,似是有几分意外。
“此案竟是由沈卿主审的?”
第60章 (双更合一)
沈既白高举笏板,语气不急不缓,“回禀陛下,此案确实由微臣主审。且如宋公所言,案卷经过数位官员层层审核,呈于微臣之时已是条理清晰,罪证完整,犯人也对罪行供认不讳。在结案之前,臣曾亲去走访过,证人并未提及凶犯脸上有疤这一细节。”
裴侍郎侧过脸来看他,“依沈少卿所言,是裴某在诬告?”
“沈某并无此意。”
沈既白面朝圣人,继续道:“前日,臣去闹市,见到一位与凶犯相貌极其相似之人,心中生疑,立即重新走访调查,证人也称见到了这个人,并追加脸上有疤的细节。”
他自袖中取出一封奏本奉于身前,道:“但此案已结,凶犯早已对罪行供认不讳,微臣怀疑此案凶手不止一人,便草拟文书准备递交刑部申请重审,还望陛下准允。”
被他这么一说,这件案子便不是错判,而是漏判,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
李治掠过去一眼,身边的内官走下御台,将沈既白手中的奏折取走,双手奉了上去。
一般来说,刑部一旦审核出大理寺有冤假错案的嫌疑,案件便交由刑部重审,不许大理寺任何人参与。
所以沈既白的请求,相当于向圣人讨一道赦免的口谕。
周歆屏住了呼吸,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龙椅上的帝王一目十行地看完,合上奏本,抬起眼来,目光猝不及防地与周歆撞到了一处。
糟糕,忘记要低头了!
她慌忙低下头,心道,唐史上有不少官员在上朝时因为礼仪问题被贬官流放,但以朝南衣的受宠程度,李治大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