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好半天,梦里的她,才从手掌中,慢慢地把头抬起来,眼前的场景,幻化成了故乡怀朔镇的城门,城门只上,站着一个英挺的士兵。
她在梦里,说了一句,好像说过的话:此,真吾夫也!
可是,那个英挺的士兵,忽然张弓搭箭,直勾勾地向你瞄准。
他,在梦境中,撒开了弓弦。所以,她一下子,就醒了,一身冷汗。
他,在现实中,没有撒开弓弦。所以,她这辈子,都没醒,一生纠缠。
所以,她,只能在精疲力竭之后,方能魂飞魄散。
那天早上,时辰到了。
娄昭君,在这个时代,大胆追求爱情,辅佐丈夫白手起家,建国立业的奇女子,魂归天国。
你穿着平时最喜欢的大红色衣装,去给你的母亲送葬,要不是心里多少还有点过意不去,你真的不想,来这灵堂一趟。
你随随便便地往祭坛上插了一把香,然后,又高高兴兴地回后宫去浪。
你没有任何负罪感,毕竟,总的来说,母亲,还是自己病死的。
你分明听见,有人低声在说:皇帝,这是要闹哪样?
你扭头过来看,看见那人,是在冲着高归彦发问。
高归彦似乎本来想说点什么,看见你在盯着他,才啥也没说。
你盯着他,他才啥也没说。
那么,你要是不盯着他,他是不是,啥都会说?
他,知道的事,太多。
跟随你多年的宠臣和士开,看出了你的心思,悄悄对你说:“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高归彦也杀了。”
“杀了?杀了他,朝政上的事情,那么多,谁来做?”
和士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大咧咧地说:“我!”
“就你…这幅颜色?”你故意瘪着嘴,拉长了腔调对他说:“试试看,也未尝不可!”
你戏弄他。
他假装要来打你,你居然还配合他,假装去躲。
十几年来,你和他,一直这样,油嘴滑舌。
根据和士开的推荐,你找到了足智多谋的远亲宗室高元海,他是父亲高欢的侄孙子,与你的关系,已经算比较疏远,为了回归核心圈子,高元海这个人,什么事都愿意干。
你问他,“可不可以,直接杀掉高归彦?”
他说:“不找个理由,就杀人,那是你二哥高洋的疯魔做派。你最好不要那样。要杀人,得先找理由。”
“什么理由?”
“君主杀大臣,最好的理由,莫过于谋反!”
“高归彦看上去,并不想谋反,六哥驾崩时,他手上掌握着全国兵权,那时候,他都没有要谋反。”
“嗨,既然是您要杀他,您就得逼他谋反啊。”
“哦……”你恍然大悟,胜读十年书,赶紧问:“怎么逼?”
“这么着……”
那天晚上,你给高归彦赐下御酒,以感谢他的功劳为由头,让他当天务必喝完。
没有毒,是正常的御酒,只是度数颇高,高归彦喝完了,醉了一整天。第二天上朝,都迟到了,高归彦一醒,赶忙穿戴整齐,往宫里跑,跑到宫门口,守门的禁军,却不让他进去了。
“放肆!干什么!不认识我了?”高归彦烦躁地喝问,这些做过自己多年下属的禁军。
禁军却说,外地官员非奉诏,不得入宫,他们这是照章办事。
外地官员?
“是啊,朝会刚刚下的诏书,我们正准备要贴出去呢,您已经钦命以太尉身份,兼任冀州刺史了,算是外地官员了。”
冀州刺史!听到这个官衔,高归彦心头顿觉五味杂陈。
冀州距离邺城并不远,若是快马加鞭,只需要跑上一天。冀州民殷国富,乃是北齐王朝的擎天一柱。冀州首府信都,也是当年高欢最早的革命根据地。
北齐一朝,任何官员,出任冀州刺史,至多算是平调,都不能算是贬谪,他高归彦以太尉之尊,兼任冀州,也是如此。
况且,刺史掌握一地之实权,何况还是北齐之眼冀州,其实,还是好过在朝廷里,做个空头太尉的。
不过,冀州再好,也毕竟是外地。干政治这行的人都懂,京城是近水楼台,漩涡中心。人在京城待着,本来就是政治斗争之中,无可比拟的优势之一。
做了冀州刺史,自然也就失去了这个优势。
虽然,失去了这个优势,好歹也还是冀州刺史。
有得有失,一得一失,想来宦海浮沉,这也算是正常的事。况且高归彦自己也心知,你登基之前的事,他知道得太多,你让他去做冀州刺史,也算是念着旧情,给他一个软着陆的机会。
这是福,不是祸。高归彦在心里,这么跟他自己解释。
散朝了,百官从大殿里依次出来,看见已经只是外地官员的高归彦,又装作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