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善见时时咏唱这首诗,希望自己的心思,有忠于魏朝的义士能知。
元善见以为,高氏帐下,不是文盲字瞎,就是附庸风雅,应该听不出,这暗号里的意思。
元善见,还是只把你,当做高欢。
这也是你,如此厌烦他的另一大缘由。
你讨厌这世上所有,把你,当做你爹的人。
元善见并不知道,你的政治理想,是崇文抑武,因此,你的下属,个个饱读诗书,他暗号里的那点意思,你其实,早就一清二楚。
鬼鸮刘桃枝告诉你,元善见招揽了几个宗室远亲中的小王,几个清水衙门里的小官,密谋挖地道,逃出皇宫,进而逃出邺城,逃往河南,举义旗,起大兵,收复大魏江山。
你嘿然一笑,告诉刘桃枝,先不要阻止,让他先闹,先出招,先搞出点事情来,你才好,去跟他耗。
他的地道,延伸到了皇宫北门,地下的动静,已经大得有如疯猴敲盆,巍巍北门,亦为之一震。
他的计划,已经瞒不过任何人。
你这时候,才带着军队,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宫城,准备着既要诛心,也要杀人。
你见了元善见啊,别说行礼了,就连拱手都懒得打一个,就径直找了个地方坐,然后,装出一副和颜悦色,把一句震古烁今的千古名言,慢慢地对元善见说。
陛下,何意反耶?
我亲爱的皇帝陛下,您,为什么要造反呐?
正儿八经的千古名言啊。
就连凄苦的元善见,都被你这怪诞的黑色幽默,给气笑了。
皇帝,造反?
哪有需要造反的皇帝?哪有如此荒唐的把戏?哪有这么颠倒的天地?
如果,这样是反。
那么,如何是正?
还有没有正?
高澄,你尽可以弄权,怎么个弄法,随便你选,可是,要颠倒世间黑白,你,哪来的脸?
元善见明显怒了,却又努力平静下来,对你说:自古,唯闻臣反君,不闻君反臣!王自欲反,何乃责我?
他这忽如其来的帝王之威,你有些被镇住了,气势上有些踉跄,迫不得已,只好抬出父亲的功劳来争辩说: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耶?
你又想想,自己说的话,逻辑上确实过于无厘头,想明白了,自己都觉得尴尬,便顾左右而言他,说这地道,是他元善见的妃嫔,想要红杏出墙,才挖出来的。于是,就要去抓几个妃嫔来杀。
元善见彻底怒了,指着你的鼻子,怒吼道:我杀王,则社稷安,不杀则灭亡无日,我身且不暇惜,况于妃嫔?必欲弑逆,缓速在王!
他竟然指着你的鼻子,说他可以杀你!
你万万没想到,这末日将近的帝王,气场依然如此之强。
一阵狂风,忽然闯入内堂,吹进落叶飘荡,吹得旗帜飘扬。
你看着元善见,那不屈服的模样,一时间,竟也不敢逞强,收了架势,起身施礼,请求皇帝原谅。
你明白了,眼前这个,只小你三岁的皇帝,和你一样,也有一颗骄傲的心,只是没有你这般,明亮灿烂的命运。
你想到了,大魏元家皇帝,个个不服从命运,兔子皇帝元子攸一怒,也能亲杀霸王龙,刺猬皇帝元修一怒,也会远走长安城。
眼下这皇帝元善见,文武双全,人言其风度,有如其先祖,北魏孝文帝元宏,若也冲冠一怒,不知是否,也会一飞冲天,化身真龙。
你的所见与所思,让你自己,寒颤难止。
于是,你把皇帝元善见囚禁在宫中内室,从此不见天日。
你也不再来招惹他,想着等你把一切安排妥当,时机到来,再以一杯毒酒,将他鸩杀。
你的时机,看样子,正在慢慢地到来。
被你赶到南方,投奔萧梁的侯景,最近又反了萧梁,带兵过江,直闯建康。
隔壁西魏,你父亲都无法战胜,你自己也深深忌惮着的宇文泰,赶去南方趁火打劫,发两路大军南征,同时越过秦岭和汉江,直取成都并襄阳。
你也不遑多让,也派兵南征萧梁,一举吞并淮南二十三州,把南北国界,从淮河之畔,推进到了长江之上。
侯景在南方的叛乱,还在向深处发展。
天下刀兵,霎时齐聚南方。
天下英雄,骤然无暇北望。
你想,这不正好,留你一个人,在北方张狂,兴风作浪?
你把逼元善见禅位于你,由你来改朝换代的大事,提到了短期该办的议事日程上。
你首先逼皇帝,封你为相国。
丞相与相国不同,丞相是实际职务,相国则是一种尊称,这是你父亲,多次推辞不接受的称号,现在,被你毫不脸红地要来了。
然后,你又要了九锡,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