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博跟在高国伟身后,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纪廉”这两个字。
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仿佛上刑场的死囚被猛地推到刀下,接着额前冒出细密的冷汗。
高博和纪廉是初中同学。
高博脑子聪明,也爱读书,文理科都擅长。小学的时候,大小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非常轻松。六年下来,考年级第一在高博的认知里成了件理所当然的事。
他爸高国伟那几年也是这么认为的。
街坊邻居见面就说:“你儿子可不得了啊,神童啊!”
高国伟听了总是笑,一种讨好又不安的笑。
直到高博小升初考进陆港中学。高博突然发现考第一其实并不是理所当然的,甚至比登天还难。高国伟也突然发现,原来他的儿子远不算神童,纪廉才是。
初中三年,高博当了三年的“第二名”。初中毕业,高博满心以为纪廉会去大学。有次去办公室交作业,他听到几个老师在那聊天,说一所顶尖大学少年班招生办的老师联系了纪廉好几次。
没想到纪廉最后的选择居然是在江阁念高中。
盯着榜上纪廉的名字,高博眼前浮现出那张苍白的面孔。
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专注又冷漠,像蹲伏猎物的猫科动物的眼睛。
高国伟也立马看到了纪廉的名字,被晒得皴黑的脸登时像被揉皱的纸,指着纪廉的名字看向高博。
“是你那个初中同学?”
“……不知道。”
高博身子打起抖,战战兢兢地摇头。
开学报道过去半个月,江阁中学的高一新生们迎来了军训。
进了教室后,高博快速地挑了张没人的空位坐下,之后缩在角落里,将头埋在肩窝里,十指交叉着扭曲在一起,一言不发,谁也不看,再度与纪廉同校的恐惧令他无心在意身边陌生的同学。
高一二班不知有多少男生,在很久以后还会回想起那个早晨,还能记得葛佳扎着高马尾,穿着白衬衫百褶裙,出现在教室门口时的场景。
在一众统一穿西式校服的同龄人中,葛佳漂亮得十分出众夺目。她无疑是一班最漂亮的女生。假使有人说葛佳将会是江阁高中的校花,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2009年的这一天,她的脸蛋像早晨带着露水的花蕊一样,凑近些能闻见花的香气。
全班的视线都向葛佳的方向看了过去。
男生们沉醉于葛佳白净的脸蛋和明亮的大眼睛,还有她嘴角淡淡的笑意。
蔡兴春风满面的走进班级时,也很快注意到这个漂亮出挑的女生。
他踱着步子走到讲台上时,葛佳还在跟后桌的女生说话。此情此景挑战了蔡兴作为班主任的权威。
“各位同学,你们的老师来了,请大家往我这边看,好吗?”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葛佳听到声音后迅速回过头来,对上蔡兴假装严肃的脸,笑笑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语文老师蔡兴心想。这女孩身上清纯的美,是所有男老师都能欣赏,并且不忍心苛责的美。
蔡兴脸上的表情松动了。
“好,同学们,接下来这一年,由我担任你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敝人姓蔡,但上课教书一点不菜。”
底下学生们会心一笑。蔡兴也笑了。
蔡兴今年四十七岁,名牌大学师范大学语文师范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江阁高中教语文。
这是蔡兴教书的第二十四个年头,他已经送走了十几批高三毕业生,桃李满天下。
江阁对他而言,已经不是“从事教育行业的某所学校”那么简单了,这是他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为此工作起来尤其尽心尽力。
当然,和他老同事张清一板一眼的传统教学方式不同,他打的是亲和牌,主张贴近学生,和学生做朋友。
“现在我来点名,听到名字的请喊到,让我来看看你们中有多少‘人如其名’的。”
因为蔡兴的幽默,学生们一扫初识的拘谨,放松了许多。
葛佳举起手,朗声喊“到”时,蔡兴笑着看她一眼,记住了她。
“好,下一位,高博?”
“……到。”
轮到自己时,高博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应。
蔡兴并没有听到,皱着眉抬起头来:“啊,高博没来吗?”
“老师,我、我来了。”
高博勉强抬高了些声音,瑟缩着举起手。
“哦,你在这。是老师没注意听。”
蔡兴才发现原来高博就坐在靠门的第一排,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个子矮小,不过一米六,尖嘴瘪腮,戴了副蓝黑色粗框眼镜,看起来度数很深,眼睛在镜片后都变了形。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虽然正处发育期,也不知道将来还能长高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