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恒衍觉得自己已经跟季明河交待得很清楚了,条理清晰,耐心得就像是嘱托孩子的家长一样。
他拖长尾音:“你放心,优等生。没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没有请 DJ 打碟,也不会发生什么‘伤风化’的事。要是有,那是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流氓,保安会直接把人丢出去。”
他说了很多在从前的自己看来十分累赘的废话。
“……你放心来!知道没有!”
当时,季明河也点头了。
“这首叫什么?‘Heaven’?”
“对。”庄恒衍应答,“新 solo。”
这是他最近的作品。本次 Livehouse 也将成为庄恒衍初次公开这首《Heaven》的场合,不可不谓万众瞩目。
他将描绘一处如诗如画的伊甸。模糊的,不清晰的,一部分生来即有,一部分羞于启齿。但他不得不歌颂。
庄恒衍想,只要季明河在,多多少少可以明白其中寓意。这对她而言应该是半透明的。
不过,她若是得寸进尺,要直白地询问一些愚蠢的问题,比如“这是写给我的吗”“这是在对谁表白吗”,庄恒衍只会给出一种答复。
——鲜血淋漓的嘲弄,不遗余力的羞辱。
“靠,人呢?”
站上舞台粗粗扫视过,庄恒衍按捺不住地低骂一声。
季明河的所在需要定睛看。正当庄恒衍在漫天呼叫声中焦躁地摩擦牙齿时,他终于看到一处没有高举手机的空缺——这一瞬间甚至给他一种久违的感觉。
她微微仰起头,用本该注视教授、注视知识、注视公告栏上公示名单的目光注视他。
“你能答应她,我这个做兄弟的真是被吓了一跳。”
他忘不了薛钊的无心之叹。“但季学姐跟你表白,也挺让人吃惊的。她确实在家境上欠缺很多,但本身也跟我们不太一样。”
庄恒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依季明河的性格,她就算想要攀高枝,似乎也不会倾向于他这种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她的选择应该会更加精英化。
衣冠楚楚,谈吐虚伪,精英得庸俗。那种人不比他真实,哄人很有一手。
在灯光的斜照下,庄恒衍与她对视,然后咬牙切齿地笑了。
他骂了句很脏的话,然后起手。
“For freedom!”
庄恒衍想,对她的到来,他可真是有够期待的。
季明河不喜欢拍照,也不喜欢录像。
因此,轮到庄恒衍所在的乐队上台时,她只是仰头看。先前的音乐风格各异,情绪很有感染力,季明河已经被踩了好几脚。
气氛稍许平和。比起随节奏蹦跳,观众现在更愿意慢慢挥动手。当然,他们依旧不会放下显示“录像中”的手机。
警示的红点闪烁不定。它们框定现实,又塑造、美化现实。
于是,它们轻而易举地穿透季明河专注的瞳孔,瓦解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
这里不是现实。鲜艳到仿佛患有暴露焦虑症的吉他开始褪色,涂鸦也开始坍塌。它露出了最开始的样子,赤裸裸的,像残缺的树。
“River,我没有学过。我也不会弹。”
所以,当他用弹奏钢琴、拉响大提琴的手触碰时,也只能依葫芦画瓢,像个再拙劣不过的木匠。
季明河的想法再清晰不过。
“我不能要。”哪怕成珣将吉他递与她的场景梦幻到不真切。
她甚至可以对此做到笑着拒绝,因为她真的很吃这一套。
成珣也不会因此沮丧。“那就暂时存放在我这里吧。”
他轻声道,“River,你可以随时来弹它。我也会慢慢学会如何掌握它,学得比那两个乐器还要好……不要担心。我会和你一起让它发出声音。”
“好啊。”季明河干脆地答应了。
但她实在太清楚了。清楚到成珣向她表白的那一天,她回答“I like you too”并笑着和他最后一次用朋友的方式拥抱的,恋情的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分开。
现在愈是亲密,以后愈是疏远。
而且两国远隔重洋,更细小的亲疏之分也成了无法触碰的天堑。
“You make me think of heaven(你使我联想天堂)……”
如果他不唱歌就好了。发声时肌肉牵动,面部的不同走向便被强调,更不必说完全不同的声线。
但季明河想,这个角度真的很适合。
适合到可以令她如此亲切地温习相似的肌理。她不需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同,只需要那给人莫名感的几分神似,便能伸手抵达触不可及。
反复求索,不断接近,就是为了分秒间这片虚无缥缈的天堂。
当人过久地在迷幻中沉沦,乃至于瞳仁陷入无序,一股来自地面,来自现实与理性的拉力又会试图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