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薛公子说不走就不走,这丫头也是说不应付他就不应付。
曾几何时,那必须是佳人备好一池玫瑰花水,醒好一杯葡萄美酒,莺声笑语满面含羞地邀薛公子下水嬉戏,时日一多他还嫌腻歪。
出来混迟早要还,三十年河西碰见这么一位,话懒得说人懒得动,薛三忙前忙后地伺候她沐浴更衣吹头发,没个笑脸不说,临了躺下就赏他一个冰冷的后背,多大的谱儿。
想到此,他不由叹,真是人性本贱,就这他也不恼,躺下之前不忘理顺她的长发,生怕压到她。
如揽一弯上弦月,他把她圈进怀里嵌在身前。余稻香不是来者不拒,她是不想浪费那个力气,赶又赶不走,推也推不动,白折腾半天再弄一身汗,何必。
薛稷藏伸手探了探她胸口左边,心跳仍有些急。惜字如金半晚上,薛稷藏开口道,“下回我提前问你,不自作主张,嗯?”
余稻香装睡不答腔,薛稷藏知道她在听,便自顾自絮絮叨叨,“就算你本事再大,人活于世也不可能不跟人打交道是不是,用别人或被别人所用再正常不过,尤其是血亲,断联根本不可能。再说,你爸那人也不坏…”
余稻香实在听不下去了,什么时候轮得着他来爹里爹气地教训她。她猛地坐起身,面色冷若冰霜,目眦欲裂,“谁都不坏,那我坏?从头到尾我招谁惹谁了,我有得选吗,我对不起谁了?我有多远走多远躲起来还不行,那还要怎样,挫骨扬灰人间蒸发!?”
她越说越火大,调门越来越高,和平素万事无挂于心的清冷样子判若两人。多年来被时光压进心底海沟的陈年渣滓翻江倒海而来,眼前一片血红,心里乌烟瘴气。
她以为这回怎么着也得铆足了劲头吵一架,谁知薛三拱完火又成了没嘴的葫芦,不吭声了。
任她火力全开,对他一顿推搡,他就是不看她的眼。余稻香恼怒地揪着他的下巴扳过他的脸,不经意间,一抹狡黠的精光从他眼中一闪而过,被余稻香敏锐地捕捉,她的怒气瞬间凝固:等等,这厮是故意的。
他是在故意激怒她。
小伎俩被识破,薛三的胸前结结实实地挨了几巴掌。这钢铁炼成的女人颇有几分蛮力,薛公子被擂得难以招架,上手抱住她,结果后背又挨了几锤。
他要她的有情绪就爆发,而不是闭门自我消化。一旦习惯于冷处理,她的心就会越来越硬,会更加容不下也用不着容下他。
那天石经理来找他,这木讷的中年汉子费了好几支烟的功夫,才将想见女儿的话说出口。薛稷藏稍作迟疑,说得回去问问余稻香的意思。石经理离开之前,讷讷半晌,又留下了句,“你不要打她。”
好家伙,这谁打谁,他们之间每一次挨打的都是他好吗。想到此,薛稷藏攥住了这丫头片子的铁拳,扣在了她背后。
但彼时,仅那一句话,他心里大概就有了分晓,这当爹的恐怕早就知道,这些年,他女儿过得并不好。
于是薛稷藏请他留步,答应帮忙。
人世间的锦上添花永远讨厌而多余。天寒地冻的时候你干吗去了,你的炭呢?等春暖花开了你非要送来,她不上火谁上火。
不知者不罪,但明知而不作为,则实属恶劣且虚伪。这场意料之外的会面后,余稻香是情绪不佳,她父亲的心情估计过犹不及。
剥开薛稷藏那浮于表面的好意,他能发什么善心:看见没,被你们嫌弃的,放弃的,喝西北风长大的这个,是你们亲生的后继的所有孩子加起来长得最好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后悔么?晚了,她会平等地厌恶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一通悍妇发泄过后,余稻香精神趋于稳定,脑子逐渐清醒。不得不说,发疯难看但管用,只是发脾气好累。平复片刻歇了会儿,她皱眉道,“薛稷藏,你就爱看我撒泼是么,你是不是管太宽了。”
好一个投入的「男朋友」。
薛公子捂着满腹的内伤拽她一起倒下,“你这刚哪儿到哪儿,要是换了我,这屋早就被砸干净了…再说,就算我不管,这些你躲得过去吗?”
余稻香不语。她是躲不过去,那些惦记她的人,早早晚晚会找上门来,不如痛快点。
薛稷藏伸手掩住她的眼帘,将她强制关机,“这也就是赶巧了,我没那个大包大揽的瘾。你这一身自我保护的能耐是肌肉记忆,就跟开车似的,随时能拿出来。不过有伞你干嘛不用,事事都非自己扛,不嫌累…”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事出凑巧是一半,另一半则出于他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