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从来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大吵大闹质问父母为什么没时间陪她,她天生胆子很大,又格外体谅妈妈的难处, 又省心又漂亮, 简直是上天派来救赎她的小天使。
这样懂事的孩子,长大了怎么会做出让妈妈伤心的事呢。
虞静雪摸了摸她的脸, 轻声说:“肚子里的孩子不要行不行?你不是喜欢画画吗,妈妈送你去意大利好不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想和裴家的小子结婚就不结了,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在虞微的记忆里虞静雪似乎很少有这样耐心的时候。
她从床上坐起来,歪歪头,那双很漂亮也从来很乖巧的眼睛里倒映出母亲的影子,她笑一笑,唇边就浮起小小的梨涡。
她动了动嘴唇,漂浮在空气中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似一声宽宥的叹息,她说:“妈妈,我早就不喜欢画画了。”
虞静雪瞳孔震颤起来。
她直觉自己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她当年没有珍惜过的宝贝,现在已经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而她对此全然无知。
虞静雪下意识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就有点不敢看虞微的眼睛,伸手摸了摸虞微的头发,好像她还是那个不到腰际高的小姑娘。
“妈妈也不想这么做的。”她语气轻忽,像是梦呓,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残忍之处,“但是你们这样做,妈妈没办法活了。”
她自己知道这话说出来和那些用自己的生命来企图威胁儿女的疯子没什么区别。
虞微说:“我很爱你,妈妈。”
所以虞静雪的要求她一定会做。
虞静雪点点头,眼底像是要落泪,但是到底忍住了:“妈妈知道。”
“出国去,就当是妈妈对你最后的请求。”
她很乖的小孩子长大了,幼鸟的羽翅已经丰盈,就要飞到她没办法触碰的地方,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
虞静雪看着自己突然间就好像长大的女儿,被凡尘俗事塞满了的大脑中缓慢地想起一件似乎被她忽略的事。
妹妹真的是天生胆子大吗?
至少长大的虞微已经不会再费尽心思地编织出一个笨拙的借口让妈妈回家陪她睡觉了。
虞静雪或许已经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到达米兰的那天正是阴雨天气。
雨水溅在细高跟的黑色漆皮短靴上,驼色大衣下摆漾出一片湿漉漉的花。
竟然比京城的冬天还要让她瑟缩。
天际厚重层云堆叠,几乎要压垮黯淡的天穹。
管家已经在机场等候着她。
管家是个穿着一身黑裙的古板女人,梳着极高的发髻,鬓边连一丝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胸前悬挂着一枚银质的十字架,瞧着像是经典的中世纪老修女。
“小姐,请跟我来。”
她冲虞微点点头,深陷的灰绿色眼珠里冷淡的没有一丝痕迹,虞微心想或许自己现在就是那种网飞剧里触犯天主教规矩被囚禁起来的可怜小姐。
虞微被自己的猜想逗笑。
被囚禁吗?
那她会是那种一脚踹开窗户从天而降的暴力狂。
她的住处是一处位于市郊的别墅。
窗外暴雨如瀑坠落,裹挟着寒意敲撞着窗户。
风雨中显得暖色的灯光都格外孱弱起来。
虞微躲在被子里,不敢关灯。
她睁大了眼睛,连亮着灯的房间也觉得空旷可怕。
窗户发出吱呀的声响,接着是一丝水潮的气息入侵她紧紧封锁的防线。
似乎有隐约的脚步声响起。
虞微闭紧了眼睛,将被子捂得更紧,直到连最后一丝灯光都透不出来。
隔着柔软的羽绒被,她听见男人轻声地笑:“裹得这么紧,要把自己憋死了。 ”
虞微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眨巴眨巴的眼睛,看见了全身湿漉漉的薛逢,她还是第一次见男人如此狼狈的模样。
眼镜不知道去哪里了,全身滚着一层湿淋淋的水珠,连头发都凌乱地贴着苍白潮湿的额角。连脚下站着的地方都聚起小小的一汪水洼。
看起来像是一只幽怨美丽殉情而死的男鬼。
“谁让你不走正门,非要翻窗上来?不怕脚滑?”幸亏别墅不高,她住的也不过是二层。
男人估计是知道她出国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有时候她也会为大人们的奇怪想法觉得好笑,他们早就不是那种因为一张机票被迫天涯海角的年纪了。
薛逢怕自己身上的水汽让虞微难受,也不肯走近,只是站在原地弯了弯眼睛:“谁叫我现在是家里重点观察对象,不允许靠近,就只能做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