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在见到那尊石像时,他才会闭口不言,不愿说出实情。
可如今亲眼所见那人的过往,与他听来的实在大相径庭,教他难以接受。
谢家的那几个弟子也不好过,他们向来以身为谢家弟子而骄傲。随意辱骂、造谣他人的行径,并非是他们印象里光明磊落的谢家。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卿身上。这些目光或同情怜悯,或难言复杂,或淡漠无波,唯有一人不同。
白下门那波人所在的位置,为首的人视线死死盯着苏卿的方向,脸上的震惊与恐慌比认出明无镜时还要更甚。
“门主,你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弟子看到了这一幕,担忧地问了一句。
温常猛地转过头去,神情阴沉得可怕,将那弟子吓了一跳。
“门主……”
这边的动静被近处之人察觉,几道目光投了过来,随后越来越多的人都注意到了不对劲,也看了过来。
温常曾受万人瞩目,眼下的阵仗对他而言本算不上什么,但仅仅只需一人,他藏在袖里的手指便颤得不成样子。
而那一人正站在远处,似是已经看了他很久。
傀师的祖师爷,向来不是什么喜怒于形的人,哪怕是亲徒,也从未见过他怒不可遏的模样。无论面对什么,那张脸上从来只有云淡风轻。
但此时此刻,温常亲眼得见,那生得一脸慈悲相的人,神情没有半分悲悯可言,眸光冷生生地落在他身上。
明无镜每走一步,都像是从他心脏上踩碾过去。
“你做了什么?”
明无镜问他的第一句话,像是浸过寒池,也是冷生生的。
为何问这话,又为何问的是白下门的门主,众人不知,却也不敢多问。
而知晓其中因果的,唯有三人。
身为命仙的医尘雪和明无镜,以及造下这场因果的温常自己。
但温常只是僵在原地,半晌才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来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我……没有,不是我……”
“你没有么?”明无镜神情语气都没变,仍是冷的。
这话像是一句询问,温常却一个字也不敢再答。
“不是你么?”明无镜又问。
“你什么都没做么?”
明无镜已经不像是在等回答,更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些什么。
而他仅仅是问,别的什么也没做,温常后颈便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明无镜看了他良久,才又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么。”
这话犹如给温常宣判了死刑,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仰头看向明无镜,神情几近是祈求:“师父……”
“师父?”
“不是说只是受过祖师爷亲徒教导吗,怎么就成师父了?”
“亲徒……难道是他自己吗?”
……
众人一头雾水,但议论仍然只是很小声地同身旁的人说话,无人敢质问些什么。
不过除了医尘雪几人,这些人里倒还有个人不算是一头雾水,至少对于那一声“师父”,他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元衡也只是沉默着,未置一词。他连替自己说话尚且没有那个脸面,又何谈替别人说些什么。
医尘雪和司故渊也只是旁观,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听见那声时隔千年的“师父”,明无镜轻眨了下眼,像是许多年前那样,他刚从山下回来,便听见几个亲徒唤他,而他将将转过身来,满身的霜雪味。
但这次,他没有应声。
下一刻,他抬手,手心向下,虚虚落在温常头顶毫厘之上的位置。
第94章 欲念
明无镜的门徒万千, 亲徒却不算多,都同他一起住在山上。除了明无镜下山时,每日都会打照面。
云长算是有些特殊的一个, 从小便跟着明无镜,在其他师兄弟看来,同师父最亲近的便是他。
据说是因为战乱, 殃及了西南一带的一个村子,他便是那时被明无镜带回来养着的,才六岁高,刚上山时整日里只知道哭。明无镜也不哄他,由着他哭,只坐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等到哭声停了,便会转回头来问一句:“哭够了?”
他语气并没有不耐烦,反是温温的落在春风里, 云长眼角还湿湿的, 只知道睁着眼睛看他。
明无镜便当这样的凝望是默认,便会道:“那就吃饭。”
这些其实只是一日里的小事, 但云长愣是记得清清楚楚,一直没忘。
小时候的生离死别所带来的伤痛,大都短暂而易逝, 没几日他哭的次数便少了,对周遭的一切都觉得新奇。
山上的草木、鸟啼、竹门,还有院子里的一小池清水,以及住在这里的那个人, 对于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他来说, 样样都能看上很久也不会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