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峥沉默良久,再开口时,仍是竭力柔和了声音:“近来北燕蠢蠢欲动,朕忙于政务,竟冷落了你……是朕的不对。”
他今日来,为有要事相商,自然愿意示弱。
“臣妾惶恐,”赵为昭却不复昔日的温柔解语,只疲惫地摇了摇头,“身病可治,心病难医,臣妾是入了自己的魔障。岂敢累及陛下?”
自去年秋日里她病了一场,此后便一心求神拜佛。
魏峥已经习惯了她的自怨自艾,知道她是病得伤了心性,也没有过多追问什么,反而趁机话音一转,直入了主题,道:“你可知九皇子宫中,近日添了个新人?”
赵为昭不语。
他便又索性将昨日魏弃致信皇后、后又被自己召见之事,全数说与她听,只独独隐瞒了魏弃药石无灵、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他娶此女,万万不可;但要朕放此女出宫,师出无名,也难免惹人怀疑,”魏峥道,“毕竟她是谢善家中女眷。谢善贪饷,罪无可赦……”
“陛下。”
赵为昭忽道:“谢善刚直,此事恐有内情。”
“内情如何,你又怎知?前朝之事,无需妇人置喙。”
魏峥眉头紧蹙。
话说出口,察觉自己语气里不觉染上的怀疑与警告意味,方稍稍收敛,又柔声道:“但谢善是你兄长的旧部,”他说,“你如今正在病中,如若平西王愿为谢家求情,朕为爱妃祈福,特赦一批女眷出宫,倒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要求情,怎能没有代价?
赵为昭是何等聪颖之人,三言两语,已然听出魏峥话里一环扣一环的算计。
可她更清楚,他从来是个胸无成竹绝不出口的人。如今既已告知自己,便不是求问她是否答应——而仅仅只是为告知她一声,命她从中斡旋,劝自家兄长接受顺从而已。
毕竟,这么多年来,哪一次不是这样?
为了自己,为了助三郎登上帝位,为了赵家福泽绵延……兄长已经失去了太多,却亦不得不为。
她心知肚明,所以无力地闭上了眼。
许久,复才轻声道:“臣妾的兄长,如今已不是当初横戈跃马,勇冠三军的赵大将军,”赵为昭说,“陛下,他老了——待三郎的婚事毕,便让他带着阿蛮回辽西去罢。”
“辽西的确是个好地方。”
魏峥闻言,却叹息:“突厥王与你兄长一战过后,元气大伤,至今,已有十余年未起战事。辽西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太平。”
言下之意,太平之地,何须大将驻守?
“倒是北疆,这几年来,燕人频频犯境,百姓流离失所。朝中无人可用,朕心甚忧之……恰逢此时,朕之爱将却因三郎婚事拍马回京,犹若天赐良机。”
“……”
“阿昭。”
魏峥忽低声问:“设身处地,若你是朕,你会如何?”
第36章 所求
事实证明。
谢沉沉的“心大”, 实在毫不吝啬地体现在诸多方面。
譬如,近在一炷香前,她还在感慨漂亮的脸蛋不顶用, 一炷香后,就因为魏弃夸自己“中等偏上”而毫不掩饰地翘起尾巴;
又譬如,同样是一炷香前, 她还在因忧心可怜的说书先生而吃不下饭,一炷香后,便在众侍卫目瞪口呆的眼神中, 风卷残云般扫荡完几大碗连饭带汤。
只不过嘛。
等到吃完了, 饱暖思……后路。
她悄摸抬起眼睛, 看向自家那位无论何时都云淡风轻、形若谪仙, 吃顿饭连嘴角都不带脏的九殿下,又忍不住忧心忡忡起来:话说,魏弃突然对她这么好,会不会有诈呀?
虽说方才是他自己说的,不要她还银子,只要她陪他来个地方。
可结果就是来陪他吃顿饭……还是她吃得多那种。天底下有这等好事?
就算有,这是魏弃能做得出来的好事?
沉沉面色凝重地想,只有两种可能。
要不就是魏弃真的转性了, 要不就是——他“疯”得更彻底了。
坐在她正对面、被她鬼鬼祟祟打量个不停的魏弃:“……”
连猜都不用猜,一看她脸上表情,就知道她又在琢磨些什么有的没的。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末了, 扭头向背后那桌侍卫扔下一句“不必跟来”, 便起身提溜起胡思乱想的小宫女。
沉沉还没来得及反应, 已被他带得趔趔趄趄下了楼去。
......
珍馐阁后院,入目所见, 亭楼水榭,正是昔日那“销金窟”的旧址。
无奈谢沉沉只把说书人的故事当传说听,却完全没把二者联想起来,只以为魏弃是带她来见什么达官贵人,满心莫名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