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容不得她一瞬喘/息。
目之所及,没了那嵌入皮肉的金丝支撑,男人头颅骤然歪倒一旁。
残存的皮肉与经络裸/露在外,赤红的双目依然睁着,任由泼天雨水,洗刷去脸上斑斑血污,木然的双瞳中,却只映出她一瞬呆滞的神情。
“让开……”
她推开四下意图搀扶的突厥人,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
忽略争相伸到面前的手臂,只踉跄上前,揽住魏炁软倒的身体。
如一尊血铸的菩萨,揽住一团溃烂的泥。
【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来找一个人。】
【谁?】
【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
不知怎的,她忽又想起那夜,冷风越窗。
明暗不定的昏沉夜色下,赤足坐在床边,不请自来的阶下囚。他望着她,垂眸而笑。
【我的妻子,谢家芳娘,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所以,我来这里,做塑她神像的最后一块砖石。】
“……”
她双膝跪地,抱他在怀,久久不能语。
许久,方才轻而又轻地喊了一声:“魏炁。”
“魏……弃。”
“魏弃。”
回答她的,却只有无边的安静与空寂——
“别过去。”
而安静隐身于人群之后的英恪,望向不远处,那纵马而来、肆意砍杀开路的身影,又骤然伸手,拦住了身旁欲要上前的亲随。
伴着一声哨响,众影卫对视一眼,瞬间默契撤退。
他们本就是从突厥精兵中抽调而出的杀手,此刻,褪下玄铁手套,很快便如寻常兵士打扮、藏匿东路苍狼军中。
方才还里三层外三层,将塔娜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只转眼功夫,悄然散去大半。
天际大雨仍未歇止,寒意刺骨。
塔娜泡在血泊中的下半身,已然冻得没了知觉,满是鲜血的右手,却仍是吃力地撕下半片衣袖,用那被血浸润的雪绸,一层一层、缠裹住魏炁脖颈。
终于,无力自持而不住颤抖的手指,覆上那双始终不愿闭上的赤眸。
“塔娜——!!”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忽的传至耳畔。
直至突破重围,将一众围拥上前的突厥人尽数砍杀,那声音的主人终是跌下马来,踉跄着扑到她跟前。
雨水如洗,淌过他身上银盔,滴落在地,已是血水。
魏骁从后脚赶上的赤甲卫手中接过竹伞,撑起在她头顶。
视线落在她满是血痕的脸上,似想说什么,又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只将右手弯刀搁下,手指在盔甲上蹭了又蹭。
“塔娜。”
终于,他伸出手来,轻轻别开她脸上湿发,低声道:“别害怕。我在这里,再没人敢动你。”
“绿洲城中的百姓,也都在等着你,”他说,“我这便带你回城。我答应你,今日过后,绝没有人能再伤害你——医士呢?!还愣着做什么?”
话落,几名背着药箱的医官顿时围拥上前。
各司其职,把脉的把脉,上药的上药,争相为她处理伤口。
“……”
而塔娜坐在原地,始终一声不吭。
再烈的药,再疼的伤,也未能叫她眉头蹙起。
自始至终,她只低垂着头,紧紧抱住怀中人,神情黯黯,犹若出神。
三名医官倒是默契地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在魏骁目光的默许下,假借为她包扎伤口之名,将她手臂一左一右制住。
眼见得就要得手——
谁料,才刚碰到魏弃手臂,塔娜倏然抬头。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眼底幽深郁色,令人不敢逼视,死死盯着眼前那试图动手的医官。
“……滚。”
几名医官皆是辽西出身,闻言,顿时惶恐跪下、不住告饶。
却未等塔娜有所反应,这一次,是魏骁先一步开口,冷声道:“下去。”
“回、回禀摄政王,可是神女的伤,这,我等……”
“本王让你们下去!”
听出他话中毫不掩饰的暴怒与杀意,几人顿时抖若筛糠。
再不敢多言半句,慌忙提起药箱离去。
而魏骁背手而立,强压住心中翻滚的情绪,只默然垂眸——看向眼前怀抱魏弃席地静坐的,他的妻子。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悲哀地发现,或者说,承认:曾经那个只属于他的、心中只有他的谢沉沉,早已不在了。
哪怕是一个和她长着几乎一模一样脸庞的替身,哪怕他只想向她求一个成全,他把曾经亏欠谢沉沉的都给了她。
可不是,终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