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跪在只剩焦黑残垣的家门前,蓬头垢面的青年忽然抱头大哭,“翠翠,小郎,你们看哪,下雨了,是雨啊……!”
数个时辰久扑不灭、几乎将半座城池吞入腹中的怪火。在这无孔不入的瓢泼雨势下,终究还是“偃旗息鼓”。
不远处,为救火而累得瘫软在地、满头白发的老夫妇亦互相搀扶着站起,失神仰头望天。
“可是,”老人嘴里喃喃自语,“这时节怎会有雨?”
绿洲城,顾名思义,即“沙漠绿洲”。
四面黄沙,雨水稀少,不知何故,这两年更是干旱尤盛,雨季锐减。也正因此,“火烧城池”这等恶毒计策,于他们而言更是致命。关键时刻,唯有靠着经年种下的水生竹救急,伐竹取水——
水生竹……?!
是了,是了!
“定是上天垂怜,神女显灵……”老翁说着,满面狂喜,忽的面向城墙,再度跪倒于地,“神迹、是神迹啊——!”
“神女护佑辽西,庇佑我等于危难之中!”
【是神女……】
【神女回来了,神女没有放弃我等,没有放弃辽西——是神女旗!】
【还愣着干什么?!放箭啊!!保护神女,绝不能让大魏贼人入城,放箭——!】
多么熟悉的说辞啊。
靠在魏炁背上,失血过多、早已无力直起身来的塔娜,忽亦仰头望向那片无边无际的苍穹。
任由雨水将面上铅粉尽数冲刷洗净,没有那脂粉的点缀,露出原本清秀却不出挑的眉眼:素白的,苍白的,惨败的。
可那是最像她的样子。
她的身体愈发沉重,心却仿佛变得很轻——轻得攥不住,兀自随风随雨,飘向远方。于是,连疼痛似亦变得渺不可及。
“走吧……”她轻声说。
事已至此,她已无心去问魏炁究竟做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方才附耳去听,甚至都听不见他的心跳声;更不会问,他带着她这个“累赘”、是否还能在万军阵中脱身。她想,事已至此,他们早已无路可退。
但无论是死在这里,抑或死在别处。
至少这一刻,她只是听凭心中那说不上原因的私心作祟,将她生命的最后一段路,轻轻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只要能回魏人的驻地,你就安全了。”
“……”
塔娜眼皮打架,好似犯困,不知不觉将身子重量全部压上他肩,嘴里却仍在喃喃着:“带上我,他们便不会伤你,拿我作人质也好,盾牌也罢……回去吧。”
“阿九,我们回去。”
可是。
阿九又是谁呢?
“谢沉沉——!!!!”
“不要走、不要……谢沉沉……!!”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她没再回头,只任由魏炁背上她,沿铁索稳稳荡下城墙——
......
“有人下来了!!”
“我、我没看错吧……我好像看见那怪物、它背上背着的,是不是神女……?”
“神女?!”
“不好!人在哪,快拦下他们!!”
“绝不能叫他伤及神女,火折子呢!!快!!快,把人找出来!!!”
夜幕已深,四下伸手不见五指,众人视线本就受阻。
大雨所过之处、火把尽熄,一时更分不清敌友双方。因着突然荡下城楼的两人,整个战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魏炁却仿佛目能视物,全然不似背负重物之人,风驰电掣地穿行其中。
速度奇快,却无一瞬放松,始终将她背得稳稳当当。
到最后,塔娜甚至已无心注意耳边嘈杂声响,只觉凛冽风声簌簌而过。
伤口流血不止,冷极,亦痛极。
“快把那怪物找出来!!在哪里?!在哪——!”
“那厮若敢伤了神女一根汗毛,穷我辈几代之力,也必叫他提头来见!!”
“快找啊!……白瞎了这么多双眼睛么?把人找出来!”
以甲胄盾铠为伞,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次亮起。
这一刻,突厥人与被迫留在战场断后的辽西残兵,竟都不约而同地“一致对外”。
殊不知,他们四下逡巡寻找的人,却只将头埋得更低,几乎窝在那“怪物”颈边。
任由带着腐朽与枯败意味的、浓重的腥气将自己包围,手臂反而渐渐用力。她咬牙忍痛,将他肩膀环得更紧——
然而,一道突兀刺眼的金芒忽从眼底闪过。
“……呃!!”
她甚至来不及分辨那物什的“真面目”,只觉一阵地转天旋。
回过神来,魏炁竟毫无预兆地绊倒在地,她亦被脱手甩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