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不是骗——”
“等我死后,你要嫁人,嫁给你喜欢的、你心爱之人,谁都可以,”魏炁说,“独他不行。我怕你哪天想起来过去,恶心得五脏俱损。”
塔娜:“……”有这么严重?
诚然。
如若不是他们俩,眼下一个怕得心里打鼓、小脸铁青,一个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如此琐碎而散漫的对话,倒像是夜半无眠的夫妻床头私语。
塔娜一时有些恍惚——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再眼熟不过。说话间,魏炁却已慢吞吞坐起身来。
身子斜靠床边,赤脚踏在地上。月光越窗,稀稀落落洒在脚背,竟也满是皮肉翻卷的伤口。
魏炁说:“你是平生没做过坏事,要长命百岁的好人,和他不般配。”
“你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
“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谢沉沉。”他说。
奇怪的是,分明是平平无奇的名字——阿史那金也叫过。
可,只有叫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仿佛突然就变得不一样。
沉默许久,方才静静补上后话:“小字撷芳。谢撷芳,读起来是不是有些怪?”魏炁道,“所以你说,家里亲近的人,喜欢唤你作芳娘。我自然也叫你芳娘。”
芳娘?
但是,芳娘又或者沉沉——塔娜默默在心里“咀嚼”了一番。心道,都是扔进人堆里便找不见的名字呀,真的有人会喜欢这种名字么?
【她为何叫你芳娘?】
奇怪……心里……
【奴婢从前在家时,小字叫撷芳,谢、撷、芳,很拗口对不对?】
【可我阿爹非说是一个高人帮忙取的,改不了。所以,家里人……比较亲近的那些,后来都常叫我作‘芳娘’。】
她眉头紧皱,心脏忽跳得极快,不得已悄摸捂住前襟。
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静静摇头道:“你说的我都不记得,”她说,“我也不喜欢你说的那个名字。我叫塔娜。”
塔娜,在突厥人的文字中,有“珍珠”之意。
她继承自她的母亲,从生下来,便注定背负庇佑脚下土地的使命。而也正是因此,英恪才不辞辛苦地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她,悉心照顾,直至伤愈。
她记得自己曾问过他: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如果不做神女会怎么样。
英恪说,那么他就会死。
【就像你是为成为神女而活着,我则是为了找到你而活着,】他说,【在这片草原上,我是不被认可的外人。大汗欣赏我,可大汗总有一天也会离世,他的儿子们容不下我。只有你,塔娜,你能赋予我站在这片土地的意义。】
她病过一回,脑子变得迟钝,听不懂个中的因果,却始终记得他说话时的神情。
那一刻,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轻而又轻,低而又低的叹息。
【就这样吧,】那声音说,【是我欠了他的。】
因为亏欠他太多,她愿意成为神女,愿意交换粮食和银子,愿意被关在这座囚笼中。
她不记得过去,却记得自己做了对不起英恪的错事:或许是让他在茫茫人海找了太久,又或者是,害他为救她而险些丧命?
她不记得,英恪也不愿说。每当她问起,他总是安慰她,既有亏欠,那便欠着吧,永永远远地欠下去——可她过不去。
人人都叫她公主,神女,殿下,在她心里,她却始终是个“罪人”。
是个必须要赎罪的“罪人”。
如今,却有个人对她说,【你是平生没做过坏事,要长命百岁的好人。】
“不过,‘芳娘’,她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塔娜忽然问。
“我的结发妻子。”
“……”
难怪、难怪!
塔娜表情莫测地摸了摸仍在隐隐作痛的唇瓣。
难怪偷摸爬上自己的床,还扑上来就咬!敢情是错认到了这种程度。
“她被人劫走,下落不明,”魏炁说,“我此来辽西,便是为了寻她。”
等等。
“就是,为了找她,所以杀了那么多人?”
塔娜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你说她是好人,却为她杀了那么多人,她如果知道,怎么看你?”
“如此算来,在你心里,我也是坏人了。”
“这……”
这还用说么?
塔娜呆坐在原地,与他大眼瞪小眼。
半晌,为了缓解尴尬,只好又去摇了摇昏迷不醒的阿伊。只是这回喊人的底气已然大减:“阿伊、你,你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