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多多少少懂了,这世上,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也许他曾努力过,想让一切回到“正轨”,可惜天不遂人愿——真正的所谓“正轨”,往往不是人所想见。
但,又还能如何呢?
“十六娘,你想不想回家?”百里渠忽然问。
“回家?”
“嗯,解家人,你的家人,他们想必一直盼着你能回去,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一定会很为你开——”
为你开心。
十六娘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蓦地侧头看他。
思忖良久,却仍是笑着摇头道:“可是,如今,我更想做白姑娘。”
十六娘,是解家最小的妹妹,也是爹娘多年无所出、因此抱回家中,却在多年后意外得知身世,又被皇子拒婚打击、郁郁寡欢的少女。
她在家中,的确万千宠爱,却总觉得这万千宠爱中,怜比爱多,让比宠多。
她不是因为“好”而被爱,而是因为可怜与柔弱,所以换来一些怜悯。
可,唯有做“白姑娘”的时候——
“我还是喜欢他们叫我白姑娘,”十六娘说,“因为在他们眼里,这时候,我就只是白姑娘,既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只知胡闹的小孩。十六娘……长大了,总归,不能永远活在爹娘和阿姊们的羽翼底下。”
长大了的鸟儿,总是要振翅高飞的。
“不后悔?”
“永不后悔。”
百里渠望着眼前女子噙笑的双眼,不知想起什么,忽有一瞬失神。
失神过后,却终是一笑。
“那……便走吧,白姑娘,”他说,“浪迹天涯,岂不快哉?”
只此一世,快意恩仇。
第118章 神女
【永安八年冬, 帝炁兴兵北伐。
以右丞曹睿为征虏大将军,神龙军军师兆闻为副将,率军十五万, 直入漠北。太子咎奉命监国,携左丞陈缙镇守上京。
辽西赵氏拥兵自重,以关隘相胁, 拒不肯降。十一月初九,两军战于琼山关。赵氏大溃,退守绿洲城。
当月十五, 魏军围城劝降。
赵氏女素缟加身, 登临城楼, 血书檄文千字, 痛陈帝之十罪。是夜,帝炁遇刺,旧伤发作,大病不起。】
......
深冬时节,草原不复旧日青翠。举目四望,视线所及,唯原野冰封,银装素裹。
耳畔寒风呼啸, 独无人声,马车驶过之处,留下深深车辙。
饶是久富经验的车夫, 亦不得不反复安抚着因寒冷而焦躁不安的马匹。轻抚马鬃, 却只摸到一手凝结的冰珠——
若非远处炊烟缥缈, 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穹庐毡帐沿水错落,恍惚间, 真似踏入荒无人迹的冰天雪地。
而一队足有数百人的辽西商队,如蛰伏于冰原下缓缓苏醒的冬蛇。却就这样、在反常的大雪天中,冒险向前推进着。
马车中。
魏骁手执辽西舆图,肩披鸦羽大氅,盘腿而坐。
同行前来的魏治却不知何时、狐裘貂裘齐上阵——把自己裹得足足圆润了两圈。
哆嗦了好一阵,又开始不停从小案上摸过盛姜汤的瓷碗,一碗接一碗喝进嘴里。
直喝得面如土色,满脸闷闷不乐。
“怎么。”
许是看不下去亲弟弟这幅无精打采的模样。
魏骁随手将那舆图卷起、搁在案上,复又抬眼望向魏治,问:“后悔了?不愿娶?”
魏治摇头。
“怕被那突厥可汗羞辱,临门一脚,要打退堂鼓?”
魏治迟疑片刻,依旧摇头。
只是这回,却没等魏骁再追问下去。
他郁闷得又灌下一碗姜汤,两手紧捂脑袋、低声道:“我只是越想越头疼,想不明白。”
“旁人家的娘子,且不说什么高官贵族,便是那平民百姓家的妇人,也忧心家中郎君勾三搭四,闹得后宅鸡犬不宁。都说女子善妒,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不许枕边人、轻易将心许给了旁人,为何我家阿蛮,她……”
话至此,反倒梗塞难言。
魏治又是长叹一声气。
眼见得魏骁也端起一碗姜汤喝下,看那模样不急不慢,摆明了是在等他后话,这才拧巴着、咕咕哝哝把心里话说出了口:“怎么她既不怕我欢喜别的女子,更一门心思把我往外推?”
“这突厥公主,管她是什么劳什子的神女也好,前朝血脉也罢,我是半分兴趣没有。偏偏如今,阿蛮一门心思逼我娶她,连三哥,三哥你也……”
魏治气闷地低下头去。
然而,说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