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一股腥气扑鼻而来。紧随而至的,便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辽西四十年安稳,如今尽毁尔手!”
“吾虽女子,亦知气节,绝不愿委身于你这等卑鄙小人!”
“刚愎自用,残暴不仁……暴君当道。”
“大魏将亡——大魏将亡!!”
甚至于,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又有此起彼伏的“声讨”在耳边响起。
这些女子似乎早已打定主意自绝于此,下手极快、亦极狠,殿中很快只剩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哼,与濒死前痛苦的呻/吟。
沉沉一惊,后知后觉地环顾四下,入目所见,唯有七八个——方才还好端端地站在她身前,如今已横躺在地上、身下一片血泊的纤细身影。
以至于,还“剩下”的人,除了她,眨眼间,便就只剩那宋姑娘,和那个从进来开始就不停在哭的小美人了。
“昏君!”
宋姑娘两股战战,握刀的手亦在发抖,显然是吓得狠了。
可她仍是学着那些身死的“前辈”,将刀刃对准了自己,一旁哭得抽噎的小美人见状,也颤颤巍巍从腰间掏出那把匕首。
到此时,沉沉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方才不让她们把匕
首带下马车,是因为绝逃不过搜身。可如今,十二个人,十一个带着利器的,却都把刀带进了这里。
好似从一开始,就算准了会出现这样惨烈的局面一般。
“别!”
沉沉脸色大变,撑着酸软的双腿扑将上前,一把抱住了小美人的腰,吃力地伸出手去、拼命够她那只握刀的手。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她的确不是什么绝顶大好人,却也绝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曾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横死当场。
“你……”
小美人脸上泪痕未干,有些疑惑地低头看她。
正要张口,却忽然盯着她身后,愕然地惊叫出声。
“宋、宋姐姐?!”
沉沉一愣,循声回头,却见一片寒芒划过眼底,原本横在那宋姑娘颈边的匕首,竟赫然对准她面门直刺而来——
可,也就只是“而来”了。
沉沉捂着脸就地一滚,却迟迟没有等到那刀刃落下。
取而代之,是一声痛哼传到耳边。
“呃……啊!!”
不知从哪飞出的一块碎瓷片,顷刻之间、刺穿女人后颈。
姓宋的姑娘捂着血流不止的喉咙,呛出几口血沫,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坠在地上。
“宋姐姐!”
小美人哭着膝行数步,靠近那委顿在地的身影。可近距离看到那般骇人的伤口,显然还是出离了她的承受极限。很快,她的哭声便戛然而止,两眼翻白,昏倒在地。
“……”
而也正是这一声无可忽视的闷响,终于把还陷在宋姓姑娘突然发难的意外插曲中、迟迟未回神的谢沉沉惊得窜起——
是了。
窜起。
她几乎是从地上蹦起来的。环顾四周,除了尸体还是尸体,鲜血浸透青砖,喷溅在那素色的帷帐上,留下一片又一片骇人血痕。
事已至此,她就算是个傻子,也终于反应过来:魏骁送她来上京,根本不是让她来“嫁人”,甚至连“替嫁”也算不上,他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分明就是要她的命!
无论是自绝还是被杀,总之,魏骁是要她死在这里的。
她额上冷汗直冒,不自觉退后半步,又半步,直觉地想要离这些尸体远些。
可,就在她逐渐靠近殿门的同时——
“你的刀呢。”
一道再熟悉不过,恍如隔世的声音,却忽的在殿中响起。
......
那声音并不带任何情绪,轻描淡写的语气。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设想过无数再见或永不再见的可能,心中不会再有丝毫波澜起伏。
却不知何故,这瞬间,她仍不由一怔。胸腔鼓噪的心跳,淹过万般惊骇与惶然。
如浪潮奔涌,潮起又落,徒留裸/露在外的沙石与黄土——本该早已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的荒地,此刻,却竟如陷在漩涡深处,狂乱而不安地翻搅着。
她僵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不远处,那血色浸染的素帷掀起——
任由殿中众人自绝于面前,而自始至终毫无反应的魏帝;
残忍无道之名响彻于天下,依旧一意孤行、我行我素的暴君。
魏炁。
她揉了揉眼睛,似乎想要把他看得清楚、再清楚一些,可无论她怎么睁眼闭眼,仍无法藏去眼底那一抹雪色,无法不看,他斑白的两鬓。白发垂落,掩在枯涩的黑发之间,醒目得近乎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