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威信在生死面前,又究竟还能有几分作用?
七年来,魏骁在内统摄辽西,一手兴商,一手严政,固然有功。
但在外,一力除去小乱不断、保得一地太平的,却仍是赵二赵五这些还活着的赵家老将。如今,赵二已死。
且是暴死。
比起已故去数年、身化白骨的赵莽,近在眼前的大活人被人斩首当场,想来,更让人心惊胆寒,夜不能寐。
赵明月显然亦听懂了魏骁的弦外之音,不由趔趄后退数步。
纤细的手腕撑住桌案、青筋暴起,仍是几乎站不稳身体。
“他们还有自己的子孙,自己的家人,如果是七年前,那时,舅父白骨未化,辽西民怨冲天,他们也还年轻,尚有一战之力,凭着几分侠肝义胆的志气,想来……亦会心甘情愿为你卖命——可如今,阿蛮,他们老了。人,总是越老,就越怕死的。”
“你猜今夜他们聚在一起,正商量什么?赵五,赵昭明,赵天鹰,甚至……陈望,赵无求之流,他们会不会抛下你,让你用你这王姬的身份,再为辽西换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太平?”魏骁说,“你的婚事,本就是一桩买卖,既然你可以卖,他们,自然也会心安理得地替你卖上一卖。这道理,我早已说给你听,是你不信。”
七年来,魏炁不知何故,始终对辽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有其他不为人知的考虑。
但很显然,他最后的底线,是辽西作为能为大魏隔绝突厥的最后一道关卡,恪守本分,不得逾越。更别说偏向突厥一边。
然而如今,赵明月广告天下、择能者为婿,这些人里,甚至包括了一直对大魏虎视眈眈的突厥。
他焉能对此坐视不理?
“我也早说过,终有一日,你的任性乖觉会害死你。”魏骁道。
犹如宣告一个已成定局的结论。
他说这些话时,语调甚至平静无波,不见丝毫起伏。
“不!”赵明月却忽的失声尖叫道,猛然伸手,将桌案上一应物什尽数拂落,徒留一地狼藉。
“那疯子……就算他真的疯了,也不可能娶我。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爹已经告诉他了——!他怎么可能娶我?他既然不娶我,又为何……为何……”
她紧咬下唇,不住在厅中踱步。
“为何,连我的婚事都要干涉……”赵明月喃喃自语,六神无主,“他使这种手段,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故技重施,拿旧事胁迫于我!他想把我架在火上烤,我就知道,他是个疯子,我好不容易才从他手里逃出来……七年前他便差点杀了我!我怎可能再狼入虎口、到他眼皮底下送死?我绝不能嫁……绝不……!”
“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有得选么?”
“表哥!”赵明月凄声道。
然而这一回,无论她怎么喊,怎么劝,怎么流泪,魏骁始终沉默不语。
正如两个月前,她在这厅中放话、要择婿于天下世家。
他似也是这般,沉默着,冷眼旁观着,直至最后,不发一语,拂袖而去。
他没有阻拦她,也没有出手相帮,所以今日,甚至是他们时隔两月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明知道魏骁在赌,赌她的野心太大招来祸患,赌魏炁不会坐视不理。
如今,却仍是不得不咬牙低头,不得不承认,在许多事上,她依旧需要依仗他而无法自立。
他们又坐回了同一条船上。
“还是说,他不满我与突厥人接触?可是,我并没有真的……”赵明月的声音逐渐变得轻不可闻,飘忽而心虚,“我没有真的打算要嫁给那蛮人……”
更没有真的与那突厥大汗阿史那絜,定下什么死契。
将阿史那金迎入绿洲城中,对外,也不过是说他有意于她,携重聘前来求娶罢了。
过去这七年,魏炁手底那些间客,究竟已经把辽西渗透到什么地步?
她越想越觉骇人,不由地冒出一身冷汗。
“不行,如果他真的要打来,实在不行,我便与那突厥的九王子——”
“够了。”
魏骁却忽的蹙眉,开口打断她道:“事已至此,他写了什么并不重要。他究竟是何来意、所求为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在向辽西示威。”
公然叫嚣,旁若无人地示威。
他身为摄政王,赵明月更贵为王姬,眼下遭此冒犯,他们若毫无反应,定会被天下人所耻笑,
人心惶惶之下,唯有静候大魏铁蹄踏平辽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