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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她与他的“旧账”,其实还得从半年多前开始算起。
彼时的沉沉,才刚回到江都不久,整日“无所事事”。因此只要得空,她都会去学堂接萧殷下学。
日子本来过得平平淡淡,无有波澜。
直到萧殷为替黄家的小五娘出头,竟和金家那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动起手来。
两人下手都不分轻重,从伤势来看,“不分高下”。原本也就是孩子间的斗气打闹——夫子出面,各打十个手板、聊作惩戒也就罢了。
谁想,这事儿却不知怎的传到外头去、惹恼了出了名最是护短的金家大郎。
沉沉在学堂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萧殷出来,只得走进学堂去问。结果一扭头、便见金不换领着一群家丁壮汉冲进门来。
十余人围拥上前,看那架势,是要把萧殷狠狠收拾一顿。
沉沉没办法。只得仗着身材瘦小钻出人群,一把拉过还在哭鼻子的金家小少爷。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见家丁们大手扬起,她的手也高高扬起。
【你!】
金不换见状,登时目呲欲裂,连手里的扇子也不摇了,只惊声道:【刁妇,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她闻言,一双鹿眼却盛满无辜之色,慢吞吞抬起头来看他,【你如何对我家阿殷,我便如何对你三弟……金少爷,看不出来么?】
【你、你你你……你敢!】
【金少爷,我敢。您觉得各打几下说得过去?】
【……】
于是,显而易见的,这架最终还是没打成。
可谁让金不换心眼小,在她手里吃了一回瘪,从此,却真记了仇。
打那以后,他每日游手好闲的事项中便又多加了一项:来学堂门口堵人。
不能明着欺负“弱质女流”,便“呼朋唤友”,一群公子哥洋洋洒洒跟在她背后。
沉沉见了,也不生气,反而领着萧殷,今天吃这家茶摊的牛肉面,明日试试那间酒楼的馄饨汤,吃完了,便手一指,指向背后的金不换,“金大公子结账。”
如此这般,吃了他金家半个多月的白食。
直到有一日,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学堂,正好撞见了那位金家二少——
但,严格来说,其实也不算撞见。沉沉后来想。
那一日,她明明只是隔着马车,瞧见了伸出车帘的、一只素白的手。
瘦弱,纤长,依稀只一层皮附着骨。
她甚至都没见着那金二长什么样。
后来才听人说,原来这位金家二少自幼先天不足,病得厉害,是出了名的“药罐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药罐子”,如今,却撑起了金家偌大的家业。据说,金不换平日里最怵的就是他这个二弟。起初沉沉还有些不信。
结果那日,也不知金二把金不换叫过去交代了什么。从此后,这小心眼的金家公子,竟当真再没来找过她的麻烦。
所谓人情债,就是这么欠下的。
沉沉对这位“金二公子”的印象,亦不可谓不好。谁想后来,那素未谋面的金二,却让她用一桩婚事来偿——
人情债不明就里越欠越多,也就恩义成“仇”了。
“好你个谢家女,”金不换怒声道,“我二弟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一门心思要娶你,你竟敢抵死不从,逃得无影无踪,把我二弟的脸面往哪放?!如今竟还敢送上门来!”
“不是‘逃’得无影无踪。”
沉沉被他吵得头疼,不得不耐心解释:“其实,我一开始就没点头答应过呀。”
金不换:“……”
金大心中又怒又气,一时恶向胆边生,摆手招呼身边的四五名跟班,便上前将那小摊团团围住。
莫名其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陈缙:“……”
环顾四周,他手中才刚提起的笔,又悄然放下。
沉沉回头望他,脸上浮出歉意的笑。
“可我还是觉得,不能让你写这些,”她指着手里的废纸,“万一你以后真的做了青天大老爷,他们拿来戳你的脊梁骨怎么办?”
陈缙盯着她,眸光低暗。
“是吗?”片刻后,方才低声说,“你高估我了,我不是做青天大老爷的料。”
“你是。”
“……嗯?”
他眼里写着明晃晃的“你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你肯定是呀。”沉沉看在眼里,却依旧笃定,随即,手指又转而指向自己。
“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谢家的芳娘,谢沉沉呀,”她说,“小的时候,我和虎头最是贪玩,可你分明和我们一般大,每一次去找你、你都在闷头读书。那时我问过你,念书有什么用——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说的,你说,‘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