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撇撇嘴:“嫌人家失贞丢脸了呗,啧,要不是他们把女眷都丢在了京城,哪会这样,全都要怪他们自己!”
是这样的。
宣珮皱了皱眉,不待她再度开口,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带她们上来。”
回到熟悉的环境,老皇帝又重新感受到权力回到了手中,周身气势也就落定了,威严目光凝于前方,并不是为座次一事,而是兴师问罪:
“你们皆为勋贵子女,世代蒙受国恩,为何顺从逆贼?”
“???”
话音落下,就是打算小心行事的宣珮也不得不冷笑一声了。
这是什么逆天逻辑?
从未听闻,还有苛责受害者的。
而宋九本就义愤填膺,这下更是难耐,将桌上碗碟一拍屁股就要离椅,被万氏淡淡瞥了一眼又立马坐了回去。
被阿姊一看,连忙辩解:“我不是怕了,只是觉得,阿娘做事定有她的道理。”
宣珮哂笑,哄小孩似的说道:“是是是,我信了。”
宋九鼓起脸颊,知道并没有,然而她的视线已经转到了另一方向,忽地定住。
四目相接。
方才落座的剑南节度使微笑以对。
另一头仍在继续。
众女子低下头,鸦雀无声,这时却有一人离座步上前,朝老皇帝盈盈一拜,正是不在其中的那位金灵根修士。
宣珮顺着她来时的路线看去,依靠记忆分辨出其身边坐着的就是卢将军,又细细回忆了一番,想起此人就出身于范阳卢氏。
那女郎直起身,目光清正,能在无师自通地引气入体,并率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逃出匪窝,当然是有本事在身的。
她恭敬而不失气度地反驳道:
“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如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问一女子,又置公卿将帅于何地?”
“......”
老皇帝无言以对。
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最后的决定:“带下去,不日处死!”
未等四下侍卫动手,上座的万氏以指节轻敲一下几案:“且慢。”
不重的一道声音,却是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万氏抬眼,反问道:“现下的世道,所谓‘生男埋没随百草’,就连男子活着也并不容易,再者,贞洁与性命相较,哪一更为重要显而易见。”
分明是结发夫妻,相处起来却似仇人,老皇帝冷笑着说道,字字尖锐:“你说的是,显然要放在前头的是贞洁。”
“女子失身于贼人,倒不如早些死了干脆,免得为家族蒙羞,也寻不到好的夫家,以致削发为尼伴着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这话说的太重,几乎否定了她们存在的价值。
本身就是被娇养出来的,身边人也常灌输一类的想法,有几个贵女不由暗自垂泪。
金灵根女修目光灼灼,替受难的女子,也是替万氏回道:“不一样了。”
“我们继续活下去的缘由,不为旁人,只为大道。”
语罢,一团金光熠熠的灵气团自手心浮现。
万氏唇边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又向下首看去,席上官员纷纷进言:
“殿下所言不虚,臣也赞同。”
“是啊,《昭君曲》有云:‘汉家失计何所获,羽林射士空头白’。平日忽视女子,待有祸来临才想起,未免也太荒谬了。”
“......”
宣珮在起身前先是瞧了眼那位卢将军的神色,只可惜他正低着头饮酒,看得不甚清晰。
而后举杯,邀道:“今日席间难得有如此之多深明大义的英雄豪杰,我敬诸位一杯。”
随后,宋九如法炮制。
这是表态。
老皇帝面色一沉,环视周遭,忽然生出种大势已去的荒唐感。
而闻云川则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不论是否出自真心,宴上应和万氏的官员超过半数,剩下不言不语的也无多少显要。
察觉有目光向自己投来,转眼看去,便见宣珮轻蔑地笑,似含讥讽,明灯之下,他从容不迫地遥遥举杯。
一派和谐,熙熙融融。
宴席继续进行,中途,闻云川以私人名义邀卢将军一同到御苑一叙,后者拒绝了。
——一切都完了。
时间还在继续流逝,但结局已定,由此延伸而出的无力一点点侵蚀着自我,他就是再冷静,这时也免不了陷入焦躁,卢将军不去,那就独自前往。
在御苑,却是遇到了宣珮。
入主大明宫的义军不是有闲情逸致的人,园里的珍稀花草无人侍弄,早就枯的枯,死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