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棂处,无人注意到一道修长黑影正在微微颤抖着,白鹤撷云的大红官袍衬得他脸色苍白无比。
沈合乾捏紧双拳,耳边时不时落进几声轻语,他不想听清其中的内容,但那一字一字的如同少年时奴仆的拳脚般砸进耳中。
他死死咬住下唇,唇瓣很快被咬得血肉模糊,可他的表情维持着寒意,似寻常一般,又比寻常时浸着令人胆寒的阴冷。
眸子里翻滚着粘稠汹涌的阴暗,沈合乾拼命克制着自己不溃逃离开,他逼着自己停在窗外,宛若身受凌迟般等到了下半夜,终于等到那些声音停歇。
他这时才松开手,鲜血顺着松开的手指滴落在地,他恍然不觉,行尸走肉地游回了相反方向的侧殿。
第89章 臣也可以
翌日是寒食节, 宫内无烟火,朝官休沐,这时的大内空前祥和安静。
旭日未升, 沈纵颐已穿戴好衣物。
“陛下, 今日寒食, 您还起得这样早?”阿可抬手, 轻手为沈纵颐摆正翼善冠, 她似无意道:“您该多休憩片刻,注重龙体才是。”
“阿可,”沈纵颐低眸, 淡淡看着阿可:“你自小服侍朕, 这么多年想比也曾乏过罢?”
“……”
阿可愣了愣,而后忽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白,立刻跪倒在地:“陛下赎罪,奴婢失言了。”
“罪过不至于,只不过朕不愿听到这种话出自你的口中。”沈纵颐瞥了阿可一眼, 手间推开另一个婢子的手,自个接过透雕香囊系在腰上。
香囊透出的香气浅淡温凉,闻着如雪中松竹。
沈纵颐拇指拨了拨香囊上的玉珠, 神情不经意:“阿可,你可知朕有多少枚配饰?”
阿可抿了抿唇,张口道:“玉佩一十九, 蹀躞一十二条……”
她还待说, 但唇被一根纤白长指抵住, 阿可抬眸,有些不敢直视沈纵颐的眼睛, 眼神些慌。
紧接着,她便听到沈纵颐轻笑了一声,唇上的纤指也随之离去:“阿可,你莫不是害相思了,不然怎会变得如此愚钝。”
晨曦微微,照亮了沈纵颐一侧玉白面庞,寒食日总比其他时候更冷些,连曦光也是如此,衬得她脸色也一齐有些寒意。
阿可双手交握,头低得很深:“阿可蠢钝不堪,求陛下饶恕。”
沈纵颐眼眸微垂,出乎意料地伸手抚了抚阿可的头发,在后者惊愕抬首时,又收回袖子负手离开。
只在离开前,丢下一句:“阿可,你还是害你的相思罢。”
阿可怔怔地望着陛下离去的背影,那道纤韧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高起的旭光中。
金光灿烂光影鲜亮俱披在陛下的身上,恍惚间,阿可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直觉那旭日不寻常,好像是天道降下的金梯,专为迎陛下回天上做神仙去的。
陛下这般的人物,真想不出她陷入情爱的模样。
阿可忽然一顿,如同想通了什么,眼睛登时亮了。
是,她想不出陛下会耽于风月,正是因她明白陛下绝不会做出此等事!
“大人,陛下走了,您起身吧。”婢子来扶阿可,阿可眼神虚虚晃过去,被扶起来时兀然弯眸。
婢子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吓了一跳,“您……”
阿可回眸拍了拍小婢子的手,“我懂了。”
婢子茫然。
阿可却不再言语,而是盯着沈纵颐离去的方向,默默回想着刚才陛下对她说的话。
陛下问她配饰,根本是在点自己,敌国奸细或是别的什么男人,都不过是陛下的配饰之一。
陛下是皇帝,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便是配饰再美,也可以随时拥有无数枚不一样的。
根本不会耽于其中之一。
阿可松了口气,她暗笑自己之前是被冲昏了头脑,怎会担忧陛下会被敌国奸细所迷惑。
……
沈纵颐大早便去了御书房处理政务,在御书房一直待到了午后,直到太监来报陆叔兢求见方从折子中抬起头。
陆叔兢在边疆多待了一年,今年方回朝,回朝至今也不见他主动入宫过,如今寒食休沐倒来求见了。
想必是有事。
“让他在外殿候着。”
沈纵颐揉了揉酸胀的眉棱,仰头闭眸转动眼珠以缓解眼涩。
随着时间推移,她愈发习惯做皇帝了。
但她始终记着这是幻境,虽然从中获得了机缘,但她深知沉溺于虚幻的故国权杖里愈久,这机缘也只会变作堕落的渊薮。
幻境待不久了。
沈纵颐缓缓睁眼,最后看过吏部今年的官员调度,方放下折子起身。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