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也像阴暗里的老鼠般,把轿中所有见所未见的奢华装饰都一一铭记在心里,下轿时面对宫人的搀扶诚惶诚恐,还用磕磕绊绊的声音不住地对他们道谢。
宫人的讥笑藏在眼底,藏得很深,可沈合乾还是看见了。
他从小到大不知受过旁人多少冷嘲热讽,对此再敏感不过。
初进宫时他被宫人领着,面对两侧高大的深红色宫墙,想要恐惧离开却被人催促着尽快,就这般吊着胆子走过很长很长的路,他终于被要求停下。
公主华贵的衣角在奢华宫殿前随风扬起,沈合乾不敢抬头,只能看见这寸裙角,华丽、耀目,照出他所有的灰暗和低贱。
这次,他出宫了。
站在几日不见的王府前,沈合乾仰头看着府匾,觉得它们太过陌生。
原来五王府也很大。
“王爷回来了!”
“真的是他。”
“王爷回来了,那我们……”
“小声点,就是变成了王爷又怎么样,当初是世子时不还是被我们……”
“等等说,宫里来的人还没走呢……”
王府奴仆们窃窃私语,他们虽按照礼节站在两侧迎接着沈合乾,但却是为了应付宫里来的人而不得不为之的。
等宫人离开,他们照常会眼睛翻上去,瞧不起沈合乾这个新王爷并且任意欺辱他。
这些奴仆好比是狰狞的恶鼠,最会闻风知味,他们素知五王府是被全沉国唾弃的存在,皇室根本视五王府为最大的耻辱,如何会为其主持公道。
老五王武力高从小也享受过天潢贵胄的生活,因此很有些威严来镇压这些恶奴。
可如今是沈合乾做了五王……
五王府的奴仆们偷偷咬耳朵,道好日子真的来了。
其实沈合乾听见了奴才们的话,不止他,宫人们素来耳尖,也听见了。
但他们正如府中奴才所言,根本不管不顾。
放下沈合乾,道了声王爷后垂手特意多待了会儿。
按理说沈合乾应该给他们拨几锭银子做赏钱,但他根本不知这一茬,便是知道也无钱可拨。
于是宫人反应过来今日这趟没有油水了,心里暗骂沈合乾一身穷酸活该受欺负,转身又翻了个白眼便走了。
如今只剩下沈合乾和众虎视眈眈的奴才们对峙着。
他孤立无援,面对再不加掩饰而贪婪凶戾的下人们,心中起了胆颤。
这些人和他父王一样,是从小打骂他的,根本不会因他坐了王位就有所收敛。
“嘿嘿,王爷好。”果然,有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率先走出人群,搓着手对沈合乾敷衍地行了礼后,不怀好意地笑道:“王爷向来体弱,怕是担负不起整个王府的管理。不若让小的们来给你分担分担。”
这哪里是询问,语气肯定,分明是笃定了他不敢拒绝的胁迫。
沈合乾知道,无论他答应还是不答应,五王府也轮不到他做主。
他受欺辱太久,这群奴才已经被他的血养得疯魔无忌了。
可是若他任这群奴才踩在头上,以后莫说改变懦弱性子去见殿下,怕是有没有命活到那时都难说。
所以,就在奴才们悄悄商量起如何将府中金银瓜分之时,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道轻微的少年音:“不、不行。”
场面一度寂静下来。
许久之后,众人终于确认了这道不行是出自沈合乾之口。
哟。
他们不约而同地戏谑起来,彼此看了看,然后轰然大笑。
张狂而刺耳的笑声一波又一波地灌进了沈合乾耳中,
他愤怒但无力,心中仍是很恐惧,他清楚这些奴才会真的对自己下死手打,但他还是重复了一遍,说:“不行!”
这回加大了音量,显得有些气势了。
气势是有一点,奈何没人害怕。
方才站出来的瘦小男人笑眯眯地走近,拽住沈合乾的手臂,面上虽然带笑,但眼中满是阴冷的嘲讽:“世子啊,可别进了一日宫就真当自己是贵人了。”
沈合乾此时还站在府外,男人以巨力钳住他,粗暴地将其拽进府内:“这毕竟还是府中事,王爷还是跟小的们进来说比较好,免得让街上的人看见。”
这条街上住的人非富即贵,过路间难免有多事的人。
就是要切断少年一切求助的源头。
瘦小男人一边拽着不住挣扎的沈合乾,一边笑容满面地吩咐其他人把门关好。
其他人笑嘻嘻地照做了,并且助纣为虐地把沈合乾摁住,齐力把少年朝更远的前堂拖过去。
前堂好,前堂里听不见拳脚声和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