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沈纵颐望着少年睡梦中仍在不安颤抖的长睫,顿了顿,伸手拂开他额前挡了眼睛的一缕碎发。
正待收手时,沈合乾猝不及防地扣住她的手腕,干燥薄红的唇挣扎着吐出几个字:“沈、沈、纵、颐——”
“……”
沈纵颐眼神轻转,定在沈合乾的脸上。
定定看了半晌,她眉头蹙起,心中有些怪异。
焉极幻境里除了归宥和她是外来者,其余人不过是她回忆里的虚像。
虽然焉极神妙,会主动补充完善每个人的过往经历,即便这些过往连沈纵颐都不知道。
但就算如此,虚像也只是虚像,再像活人,都不过是幻境对照原主性格而进行的投射。
换言之,处于少年时期的时期仍是胆怯无能的,焉极幻境不会改变其性子而任由其大胆直呼“沈纵颐”。
唤了一次倒可解释是病中糊涂,可她却接连听了两遍。
心中反复咀嚼着此怪异之处,半晌,沈纵颐从椅中站起来,顺着沈合乾拽动的力度,她在床边俯下身侧耳倾听。
似乎察觉到了寻找的人近在咫尺,少年的面容浮现出明显的情绪,他咬着唇,似在克制,语序也跟着混乱起来,听了半晌,才让人从混乱的语句中提取出三个字:“沈——纵颐——”
一次又一次,他叫着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声音低哑不堪,却始终固执地重复着,语气似乎也随着重读的次数而愈发坚定。
不知不觉间,沈合乾手掌下滑,在滑落至沈纵颐手腕时,竟忽而以极大的力气攥住了她的手。
沈纵颐惊了惊,沈合乾炽热霸道的掌心温度着实是灼了她一下。
沈合乾犹在低喃呼唤,不消一会儿,他那脆弱泛红的眼皮颤了两颤,两颗晶莹的泪珠霍然从眼角滑下,而后隐没于鬓角。
看着露出如此异样的少年,沈纵颐思绪复杂。
几日之前,她与沈合乾还素未谋面,短短几日寥寥两面,何以能勾起他昏迷中语调如此沉重的呼唤?
即时明白此沈合乾必有蹊跷,沈纵颐却莫名地没有对他生出杀心。
或许是因为她是幻境之主,拥有幻境中不死的权利,因而不惧威胁。
又或许是因沈合乾那叠声唤声中的……仿徨恐惧。
少年显然在害怕着什么,但显然惧怕的不是她。
“皇兄……”沈纵颐紧紧盯着他的面目,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沈合乾的掌根。
他究竟在怕谁?
为什么要这般挂念她?
从心而论,沈纵颐对沈合乾十六岁到十八岁期间的事不感兴趣,现在却因这几声怪异胡话生了兴致。
总之救沉国乃一场无用功,何妨再捎上对一少年过往的查探。
既已入魔,如若不随心所欲些,事事看有用无用再行动,倒妄为那场机关算尽的入魔了。
思绪间,沈纵颐兀然感到通身一阵轻灵,好似有股看不见的浊气钻出体内后消失,神思清明无比。
“……这是?”
浊气消失的感觉太过明显,即便现在毫无灵力也感知得一清二楚。
沈纵颐不由低语出声,“焉极幻境?”
“主人。”
?
敛下眸底深色,沈纵颐轻声问道,“你有灵识?”
“是的主人,焉极自诞生时便有灵识,但直至方才才被您唤醒。”
焉极出声,嗓音空灵,听不出男女。
沈纵颐双眼眯起,沉吟道:“《金乌博物志》有记,你是魔神陨落之际出现的,那么你也诞生有近千年了。近千年……仅我一人唤醒过你?”
焉极幻境声线毫无起伏地回答说:“是,主人。千百年来,焉极只认过您一人为主。”
“缘由?”
“……因为您是主人。”
得到这个答复,沈纵颐了然一笑:“你现在不说,我迟早也会明白。”
识海安静半晌,就在沈纵颐以为焉极幻境不会再出声时,它忽而压低了声线道:“主人,随心所欲是光明。”
焉极说完,识海终于陷入寂静。
沈纵颐神情淡淡,启唇重读:“随心所欲——”
她若有所思地颔首。
指腹按着少年冰冷手掌,慢慢将目光移到沈合乾浓秀的面庞上,就这样注目半晌后,沈纵颐闷声笑了。
回顾她这百年来,从储君亡国沦落为敌国金丝雀,逃出后偶遇邬道升再从凡人成为剑尊首徒,紧接着通天仙途被废灵根体质斩断,她又以手段心机坐实宗门大师姐之位。
及至此,由仙堕魔,让魔神遗物认己为主,玩弄外来者于股掌之中……
沈纵颐从不以为这是天道垂怜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