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大神官轻轻呼了一口气。
她睁开眼,几乎是恳求地看向老者。
慈眉善目的白发老人摸了摸艾格尼丝的头发,而后不含一丝恶意地询问,她是否有兴趣进入神殿学习管理藏书珍本和符号学,她的记忆力定会成为最强大的助力。
藏书和符号学都是不需要任何魔法操作的学问。
“不,我不要。”话语擅自从她唇间溜了出来。
大神官一愣,随即愈发慈爱地再次抚摸她的头顶:“如果改变了想法,随时让你父亲告诉我。”
不要用这样了然而怜悯的眼神看过来!老者好意的触碰令艾格尼丝难以忍受。她想要立刻跳开,却碍于礼仪僵硬地站住了。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环视四周,立刻发现自己只是从一重地狱跳进了另一重地狱:
母亲掩面无声地哭泣起来;奥莉薇亚板着一张脸默然盯着她,仿佛姐姐成了陌生人;在场的其他人,一个、两个、三个,不论艾格尼丝看向哪里,都慌乱地先一步调转视线,假装有事要离开这个气氛令人难以忍受的房间、或是抓住身边的人开始高声谈论无关紧要的荒唐事。
艾格尼丝最后看向父亲。
早白双鬓的高瘦男人第一次露出窘态,仿佛不堪忍受她的注视,挤出一丝微笑之后,走到大神官身边低声开始低声交谈。也许父亲那刻都忘了,他素来不笑。
于是,伴着父亲罕见的假笑,艾格尼丝的童年结束了。
艾格尼丝坐起身,无比庆幸这个梦就此打住。
“艾格尼丝女士?”不知什么时候,轮班照料她的人换成了加布丽尔。少女扔下手中的绣活,走近两步又慌忙转身去倒了一杯蜜浆,双手捧着递过来:“您喝点东西压压惊。”
艾格尼丝接过杯子,盯着黑发少女看了片刻才认出她是谁。
“您……还好吗?”
“只是做了个不太愉快的梦罢了。”
加布丽尔接过艾格尼丝只喝了一口就放下的杯子,犹豫着开口:“是吗……可您看上去很痛苦。”
艾格尼丝不禁双掌包住脸颊,像在确认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又像是单纯地在遮掩自己的失态。
“亚伦大人是否……”
“不,和他无关,真的没什么,你也知道我经常做噩梦。”艾格尼丝转开话题,“我沉睡的时候,辛苦你帮忙照顾我了。”
加布丽尔双手在胸前交叠,有些慌张地垂下头:“那时诅咒生效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能做到,实在抱歉……”
“那种状况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虽然不清楚事发时的详情,艾格尼丝还是这么安慰对方,过甚的歉意与重责无异,都令她感到不自在,“你也坐下吧。”
加布丽尔听话地落座,重新拿起绣活缝制了起来。她显然依然在为什么事烦恼着,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开口。
艾格尼丝虽然勘破这点,却没有主动发问。她感觉身体疲乏无力,便靠在床头任由思绪游走。虽然答应亚伦会妥善处理与伊恩的关系,但究竟该如何着手……
“您怨公爵吗?”少女低低的语声骤然响起。
艾格尼丝一怔。
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后,房中尚未点灯,最后的夕照在朝西的墙上泼了半面被窗格分割的昏黄暖光。加布丽尔坐在这光触不到的角落里,艾格尼丝只看得见她大致的轮廓。但不知怎么,她觉得自己知道加布丽尔此刻是什么表情。
那应当是加布丽尔从来没有示人的表情,是她剥去了孤女无害面具之后的真实面貌。
“为什么这么问?”在同一片暧昧的暗影中,艾格尼丝找到了自己的嗓音,而非公爵夫人的。
“这次的诅咒是冲着公爵来的,听说多奇亚侯爵很可能是幕后黑手……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清楚,但您肯定是被殃及的。如果没有嫁给公爵,您也不会遭受这样的危险。所以--”
“所以我是否怨恨理查?虽然没想到会身中诅咒,但对于身为公爵夫人要承担的责任我并非全无准备。”
“难道在您嫁给公爵之前,您就料到这样的事、甚至更糟糕的事可能发生?”
艾格尼丝笑了:“那倒不至于。”
加布丽尔在稍长的沉默后,呼气般地低语:“那么……您爱公爵吗?”
这个问题比艾格尼丝意想中还要难回答。但加布丽尔似乎并不在意艾格尼丝迟迟没能答复,转而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