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在御座上微微颔首,忽然以袖掩唇,咳嗽起来。
内侍王福荃立刻对众人道:“圣上龙体违和,不耐久谈,尔等退下吧。”
郑中丞等人连忙行礼告退,离开了浴堂殿。
王福荃熟练地服侍着李昂顺气止咳,看着他衰败的脸色,心痛道:“陛下莫嫌老奴罗唆,眼下陛下最要紧的应是保重龙体,何必赶着重制《霓裳羽衣曲》?这《霓裳羽衣曲》……又不是什么吉利的曲子。”
他话音未落,发现天子正抬眼瞪着自己,慌忙抬手抽了自己两记耳光:“老奴失言,罪该万死!”
“行了,”李昂打断他,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虚汗,“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年玄宗不思朝政、纵情声色,使大唐国运由盛而衰,这《霓裳羽衣曲》既是盛世的见证,亦是祸国的靡靡之音。所以你想规劝朕,勿效法玄宗,是不是?”
王福荃不敢抬头,惶恐道:“陛下圣明,是老奴妄揣圣意,罪该万死。”
李昂又是一阵猛咳,喘着气低叹:“王福荃,朕问你,朕又有哪点比得上玄宗?”
王福荃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高明之德,老奴岂可妄议?”
李昂微微阖上双眼,低沉的嗓音如冷泉幽咽,散入浴堂殿昏暗的深处:“安史之乱,祸起藩镇外虏,朕却是受制于家奴,拖着病体残躯,苟活于世。朕这一生,已是输了,如今不过是想借这一曲《霓裳》,领略李唐往日的荣光,聊慰余生罢了……”
一言至此,十多年志气烟消云散,空留长恨。
“陛下,陛下……”王福荃膝行到李昂脚下,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拽住天子一角龙袍,老泪纵横。
第199章 杨贤妃的隐忧
却说郑中丞与元真师徒出了浴堂殿,因为一曲《霓裳》,俱是激动不已,索性决定暂不出宫,先到宜春院商议一番。
半路上,郑中丞双颊绯红,严肃道:“我有言在先,一会儿不许再谈我的私事,正事要紧。”
“知道,知道。”元真嘴上答应着,却依旧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你的私事,刚刚在浴堂殿上不是都已经招供了吗?”
“元真!你再这样,我就走了!”郑中丞恼火道。
一旁晁灵云与宝珞默契地对视一眼,确定师父最近的言行十分可疑。
“好好好,我不说了。”元真笑嘻嘻地挽着郑中丞,一路走到方才等消息用的厢房,才开口,“圣上降大任于我等,固然是洪恩浩荡,但许多难关也是摆在眼前。这第一道难关,是我等必须在短时间内重拾技艺。郑中丞在民间隐姓埋名,必定不能常弹小忽雷,还有我这嫁了人的两个徒弟,特别是灵云,孩子都生过了,体态早已不似当年。”
“师父!”晁灵云噘着嘴,撒了一声娇。
“别和我撒娇撒痴。不是我要揭你的短,是谁方才在圣上面前自告奋勇来着?”元真轻轻点了点晁灵云的脑门,叹道,“等你上了舞筵,身上的肉多一分少一分,台下是一目了然。”
晁灵云摸摸脑门,赧然道:“道理弟子都明白,可谁能放弃《霓裳羽衣曲》呢?师父放心,从今天开始,弟子会加倍地下苦功。”
“我也是!”一旁的宝珞跟着附和。
元真看着晁灵云和宝珞两眼发光、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喜忧参半,刚想提醒她们记得回家安抚好各自的男人,却听见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谁啊?”宝珞扬起嗓子,问了一声。
“是我,薛翠翘。”
房中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来者何意,最后还是元真点了一下头,宝珞才不情不愿地去开了门。
下一刻,只见翠翘施施然走进房中,笑着向众人行礼:“恭喜诸位接到了美差,真是让人羡慕。”
晁灵云打量着她,淡淡道:“你的消息倒挺快。”
“这是喜事,还怕人传?”翠翘无视众人冷淡的态度,径自道,“不过我要说一句实话,《霓裳羽衣曲》是雅乐群舞,最适合我们软舞的班子。这么重的任务,光凭诸位恐怕力不能及,万一事情办砸,惹怒了圣上,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依我看,诸位不如与我合作,一同将《霓裳羽衣曲》发扬光大。”
众人默默听完她的厥词,元真最先发出一声冷笑:“真不愧是云容的弟子,这自说自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像她了。”
翠翘脸上笑容一僵,讪讪道:“元真大娘说话还是那么刻薄。”
“想占便宜的人那么多,不刻薄一点,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人啃光了。”
翠翘瞬间面皮涨红,反唇相讥:“大娘言重了,若论占便宜,谁能比得上大娘的高徒呢?先是一个个嫁进王宅,得了诰封,如今赶上《霓裳羽衣曲》重制,一个个又要抢着出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