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茫然垂首,不知道心中盘算什么,须臾,她抬起头来,冷冷的笑意如同墨入水中,一点点散开:“裴远愈怕是崔逢月的命,她虽逾矩,情有可原,还请圣人体谅她的情切。说到裴九洲谋逆,怕一个崔怀亮是办不了,虽他掌管刑狱之事多年,处事公平,但终归崔家与裴家关系太过密切。办重了,河东旧部、天雄、太后及满朝与裴家有交情的大臣怕是不服,办轻了,也不好取信于天下,到时候圣人左右为难,落下埋怨。臣妾斗胆,还请圣人三思,缓缓而行。”
皇帝听了这番话,微微变了脸色,随即又轻笑道:“嗯,皇后也是为朕着想。朕也想到这一层,已让你阿兄高文渊去河东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皇后提起崔怀亮一人能力有限,那朕便叫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会审罢。”
皇后起身,盈盈一拜:“如此,臣妾谢圣人隆恩。臣妾再多嘴一句,阿兄生了四个儿子,臣妾无福生养,静月就逢月这么一个女儿,高家对这个娘子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阿兄更是视她如己出。臣妾自然知国有国法,但先前臣妾已经说了,裴远愈怕是她的命,还请圣人别把逢月往死路上逼。”
皇帝压下心中的怒火,点了点头。
“那臣妾不扰圣人清净,告退!”施施然走出了寝殿。
看她离开寝殿,皇帝重重呼了几口浊气,从暖阁起身往床榻走去,却听到程振元从殿外传来气息不匀地的声音:“圣人,裴家娘子在紫云殿内上吊自尽……”
第13章
行刑
皇帝心中一惊,蹭地一下起身打断程振元:“人怎么样了!?”
“圣人勿忧,人无事,幸得她的贴身婢女发现及时,奉御正瞧着。”
皇帝立刻沉下脸:“程振元,看看你调教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给朕更衣!”
边更衣皇帝边一脸不满地问:“她为何要自尽?”
程振元手上并未停歇,恭声答道:“奴婢该死,没有调教好伺候的人!裴家娘子听闻宫女议论裴九洲谋逆被射杀。奴已经将该处置的人处置了。”
偏殿的寝殿,裴书怡一身缟素躺在床榻上,背对着皇帝,一言不发。良久,皇帝幽幽开口:“这是何苦?”
裴书怡缓缓坐了起来,斜靠在床榻上,泪水连珠成线划过脸庞,浸湿了她的寝衣。
“敢问圣人,妾的阿耶真已被射杀?”她声音有些沙哑,但沙哑中却透出彻骨的恨意。
“河东大将张延玉及数百名死士带着他的尸首不知往何处去了。”
她又顿了会儿:“说阿耶谋逆,妾致死不信。”
皇帝眼中疲惫化作深不见底的寒潭,痴痴地盯着她:“嗯,朕准备让三司会审,以免诬告疏漏,但如此一来,怕是裴远愈要受苦。”
裴书怡端然凝望着皇帝:“圣人,裴远愈是裴家人,若能查明真相,受些苦是应当的,但若是有人借机想致裴郎于死地,需得思量思量。如今怕是我也见不到裴郎,妾想回裴家。”
“书怡,金吾卫正在裴家,待在宫里罢!”
裴书怡肃然道:“圣人,妾身生是裴家人,死亦是裴家的鬼。妾回裴家别院。”转头不再看他,任泪水落在枕上温湿一片。
寝殿死一般寂静。半炷香,皇帝幽幽叹了口气:“程振元,送裴家娘子去别院,叫金吾卫……”
“裴家不是宫中。”意思不让人跟着。
“好好的,莫再做傻事,一切有朕。”
皇帝起身离开寝殿时轻轻拍了一下程振元的肩,他会意地点点头。
在湢室更衣时,贴身婢女碧月落泪道:“娘子受苦了。”
裴书怡淡淡道:“我若不如此,他岂会来!这点不算什么,裴郎怕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了!”
翌日,圣人下旨:三司会审裴九洲案件,崔怀亮为主审,御史台大夫和大理寺张继为副审,程振元、舒王协同办案。
为此,崔逢月想不明白,若是阿耶一人审案子,岂不更便利。高皇后笑笑道:“你阿耶若是一人审案,裴远愈怕是凶多吉少,人多才有变数,且大理寺参与其中。退一步说,即便裴九洲真的谋逆,三司会审要耗费许多时日,迟则生变,咱们等的就是这个‘变’。”
今日提审裴远愈,他身上还是那件赴曲江宴的高领大袖衫,没有戴刑具,依旧风度翩翩,被一狱卒领进提审房,与会审人的目光立刻对上了。他看到了舒王的轻嗤、程振元的不屑、御史台的镇定、崔怀亮及张继复杂的眼神。
裴远愈眼中并无罪犯常有的恐惧和乞怜,而如同往常一般,目光深邃冰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提审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