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崔逢月依旧高热不退,本就纤细的身量在好几日无法进食后瘦到形销骨立,全身疼得仿佛要炸裂开,一丝动弹的力气也没有。
混沌中几番清醒,几番昏睡。
混沌之际,隐约感觉有人给她喂药匀面,又似乎觉得有人拨弄着她沉重如灌了铅的眼皮,一个调皮但却饱含忧心的声音入耳:“阿娘,阿娘,你睡好几天了!太懒了!起来陪着观音奴。”
清醒之时,似乎听到裴远愈低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皇后娘娘若是救不回来,承香殿和尚药局统统陪葬。”
“已经三天了,怎么毫无起色!”偏殿内,裴远愈一脸郁色地问。
“大元帅安心,如今高热退了,就是好的迹象!”太医战战兢兢道。
曾泌忙道:“大元帅,太医所言不虚,娘娘还需静养些时日,定能清醒过来。”
裴远愈不耐地挥挥手,叫他们都退下。
“大元帅,您三日未怎么合眼,该好好歇着。”小东子有些担忧。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小东子刚想斥责没有规矩,回头看见却是地藏奴端着漆盘走了过来,人小腿短,手上还有些不稳。
“阿耶,用食。”早就嘱咐他要管自己叫亚父,可地藏奴是个执拗的孩子,私下里就只愿意叫他阿耶。
不忍拒绝他的期盼,拿过漆盘里的面片汤三下两下就用尽了。
边用巾帕擦拭嘴边问道:“你怎么不在殿内守着你阿娘?”
地藏奴眨了眨眼道:“殿中有观音奴那个聒噪的就够阿娘受的了,再说,阿耶定能将阿娘救回来。”
说得裴远愈会心一笑:“听着,地藏奴,当个好太子不易,你要好好学,你阿娘才会高兴。”
“儿知道,那我要是个好太子,阿耶高兴么?”
裴远愈一阵暖心,捏了捏他白胖的小脸道:“那是自然。”
崔逢月寝殿浓郁的药味在她病后半个月才渐渐消散,她终于不再整日昏睡。
“抚琴,我睡了几日了?”语音中还是有些虚弱。
抚琴难掩心中欢喜:“娘娘,您昏睡了十多日,整个承香殿和尚药局都如履薄冰,娘娘若是……”
“怎么又叫上娘娘了?”
弄棋一脸喜色道:“现下奴婢可真不敢叫您娘子了,你如今已经贵为皇后娘娘了。”
崔逢月有些惊诧:“我这睡了一觉,还睡出个皇后来了!?”
抚琴有些无奈道:“娘娘,您还觉得睡得不够呢?这些日子,夜间大元帅都要过来,奴婢们大气都不敢出,不明就里的朝臣、承香殿原有的宫人婢女都以为大元帅过来瞧您……”“死”字是大不敬,抚琴不敢说下去。
崔逢月微微蹙眉问道:“瞧我什么?”
抚琴咬了咬唇:“欸,就是瞧娘娘死没……”
垂帘动,簌簌的珠玉声让抚琴闭了口,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入寝殿。
“都出去,关闭殿门。”裴远愈语声淡定,但他放在平安扣上微微抖动的手,泄露了他的喜悦与急切。
外殿的内侍和粗使婢女早在裴远愈跨入寝殿时便头也不敢抬,安静利落地退出,内殿的抚琴和弄棋不明裴远愈来意犹豫了须臾,但对上裴远愈冷若冰霜的一瞥和崔逢月有气无力的挥手,抚琴给她掖了掖被角,放下九华帐,两人不情愿地退出并将殿门关闭。
集于院中的内侍婢女议论纷纷。
“大元帅这是要来报仇了!皇后娘娘今日怕是躲不过羞辱了!”
“可不嘛,听说早年皇后给了大元帅一耳光,娘娘今日清醒,定是要还回来的!”
“圣人与皇后娘娘早前就不睦,如今无人庇佑皇后,今日皇后娘娘定要受磋磨了!”
抚琴走进,压低声呵斥:“敢议论皇后娘娘和大元帅,都不要命了!”
承香殿寝殿弥漫着药香的静谧,裴远愈抬起手,轻轻抓住九华帐,迟疑了须臾,帷帐依旧没有掀起。
崔逢月屏住呼吸,生怕从呼吸中被他听出思念和急切。但心底风起云涌,不知如何应对。
半炷香后,这一室的寂静被“扑通”一声打破,裴远愈跪在了九华帐前:“逢月,我错了,这些年,错得离谱!今日,我不敢打开帷帐,便是无脸见你。这些年,我有负于你,但望着你肯给我弥补的机会!”
望着罗帐外期盼熟悉的身影,崔逢月心中感慨万千。这些年,他除了言语上对她冷淡,心中对她猜忌外,自己身处险境之时,哪一次不是他出手相救,化险为夷。这个男人,始终将她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即便是当年的阴差阳错,崔逢月仍盼着能与他共度一生。
裴远愈跪于地上良久,没等到崔逢月开口,幽幽站了起来,身形中难掩落寞,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