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青烟,偶尔传来风声,微微塌陷的石阶和阶边啷当作响的铁索,这景致十分好,看得人向道之心大起,带路的是个矮瘦老头,兴致勃勃地为他们介绍此处宫观的由来。
伏霄登山累得半死,勉强维持风度已是用尽全力,实在听不得什么宫观建成始末,所以向导老头唾沫飞溅地讲述时,他心不在焉,偶尔哼唧两声权当应付。
师无算倒是听得入神,面带怡然之色,微笑着看向老头。
向导约莫有六十,人称老梧,真名反而不详,常年在小归山上替人带路,山上山下的人都识得他。
老梧仍在讲话:“待到了山门,白公子进去找守门的道童,说清楚来意就是了,这座观很灵验的。”
他们此来并不直接寻找韦敦,而是打算借供奉的名义,先摸清楚状况。
师无算道:“供奉可有什么讲究?”
老梧摸摸稀疏的胡须道:“心诚即可。”
说话间道观内已出来一名小道童,听闻他们的来意,站在门前思量许久。
“客人是来寻山南师兄的吧?”道童抄着袖子,微微仰起头,水亮亮的眼睛一派天真。
伏霄发觉,对着这样一双稚童的眼睛,搪塞的谎话着实难说出。
眼睛瞥了一瞥,师无算在旁边看热闹,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
道童笑道:“山南师兄的性子贵客一定听过,他避尘世已久,如何会现身?请不要为难我等了,若非他想见的人,再如何等也没用。”
敝旧的道袍袖子往山路下一伸,弯腰送客。
师无算这时才道:“我等上山不易,请容我们拜完三清再离开吧。”
小道童转了转清亮的眸子,还是请他们入了殿,老梧与子兴则在外头等着他们。
这道观空空荡荡,外间所见的道人也就十来个,更高处的林中似乎还有深红色的殿宇,石阶坍塌陷落,看起来十分危险,不知那里居住着谁,或是早已经颓圮破败了。
两人随着小道童转了一圈,拜过各个宫观,离开时师无算回头看了眼山门,忽然对伏霄耳语道:“我有种预感,似乎韦敦本人并不在这里。”
伏霄奇道:“此话怎讲?”
师无算看了眼在前头开路的老梧和子兴,轻声道:“大隐隐于市,这道观,或许是他避世的障眼法呢?”
不论是或不是,今日当是见不到韦敦了,他们下山后原路返回,天色已大亮,江上清风无限,船只划开粼粼的细浪,穿过江心一片小小的沙洲。
伏霄对着如此好景,却叹息道:“若请不出韦敦,我看一时半刻是回不了京城了。”
水声喧然,偶尔有船与他们擦身而过,风将两岸的落叶卷起些许,飞入江中。
师无算伸手接了片叶子,捏在指尖转,“夏郡的风光也好,难得能出京,就当是消闲。你在京里待久了,难道不气闷?”
“气闷多了,便也习惯了,只怕他一辈子不现身,莫非你能同我在这里守一辈子?”江风拂面,伏霄压身在舷上闲闲叹气,“唉,我们在此白头到老,也不算可惜。”
师无算淡定地拂去肩上落叶:“这也是命,横竖我要陪殿下死同穴,他年殿下的陵寝旁能掘一方小茔容我躺上一躺,就是我的福分了,要进族谱的。”
“哪里哪里,是小王命中福泽深厚,才有阿和这般妙人同葬啊。”
子兴被他们的话酸得一抖,抱起随身佩剑,隐入了暗处装蘑菇。
小船一路在水里摇晃着,快到对岸时,与一艘舫船错开,隔得这般近,自然也就看清了那艘船上的情形。
上头约莫都是相约出来游玩的书生,红袖丝竹,美酒雅音,玩得十分热闹,这样的船上,竟有个神情郁郁的书生孑然立在船头,一晃眼过去,还能隐约看见他寂寞的背影。
落魄本是大多数人的常态,世上最不缺自怜自艾的人,伏霄没当回事,师无算站在船板上,瞅着那人,戳了戳伏霄的肘弯:“可怜见的,却叫我想起一个人,也是可怜兮兮地,说什么‘从未被真心相待过’。”
伏霄讪笑道:“你瞧着有趣是真的,人家伤情也是真的,随他去吧。”
师无算转过脸:“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哪有个解法,旁人看了也爱莫能助,料想昭王殿下不是这般人,才说得出这样大智慧的话。”
伏霄也不晓得是哪里将他开罪了,求饶一般拱了拱手,说道:“阿和公子莫取笑我了,我有什么错,横竖还有大把时间,容我改了不行?”
师无算瞥着他,神情中不至于有什么怨气,只是眸光在他身上浅浅一点,又投向无尽的江流当中,“岂敢,这话实在折煞我了,”又打眼一扫,忽然凝重道,“你看方才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