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女儿家的滋味么, 也不过如此。
着实枉费他妄念幻想了这么多年。
他想着接下来, 自己还是该送这人上路, 而他从今往后, 于权势大业之外,便再也不会有这般俗人的贪恋与纠葛。
可是, 这么想着,一颗心怎就这般苦涩不适?
也对,这人世间,但凡是从‘有’到‘无'么,总归是不大舒服的。
地上人似极低地呓语嘤泣了记,嬴无疾瞥开眼,起身跨过她,到湢浴东侧壁上扭开了兽首机括。
滚烫山泉飞泄而下,很快就打散了他心底的空茫不适,男人没有去取剑,而是眼底清明地缓步又走了回去,他蹲下身等着即将醒转过来的人。
要取这人性命,他是根本不用拿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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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姝颤着眼睫才清醒过一分,就觉周身若被巨石碾得碎裂似的痛楚,这痛楚险些将她再逼昏过去。
她在梦魇里几番苦索几番奔逃,终是在鼻尖疏忽而来的凉意里,猛然睁开了眼。
睁眼之前,她还在鼓励着自个儿,那人该是不在了,她务要活下去,她不能让兄长白白来送药。
然而当她艰难万分地迫着自己睁开眼,却对上一双泛着冷意的碧眸。顷刻间,昨夜种种,这人的暴戾恣意尽数在脑海里复现。
鼻尖传来丝夹着古怪味道的血腥气,男人长指沾了什么正朝她面额上恶意地抹。
意识到那血腥气是何物的时候,赵姝差点一下子就要崩溃,只是她再不愿在这人面前哭,哪怕是再掉一滴泪,她都不会。
被各种物事稀释过的血污顺着她鼻尖淌落。
她身子钝痛得厉害,心气也被磨得湮灭,便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抬,也不去揩那点子对她来说残酷到无可挽回血污。
只是在那腥气污血要淌进唇角前,她转头面向蓄水至一半的浴池,任由血沫从鼻尖坠落,一滴滴坠在池岸边,很快便汇聚着流进了热腾腾的汤池里,被泉水搅着不见了踪迹。
她不想看到这人,也懒得去追问缘由。除了泉水哗啦啦的倾泻声外,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湢浴里堪称死寂。
“赵人如今都在说,废太子悲悯慈慧,顾惜生民,有上古大德圣贤之风。”
嬴无疾还是先开了口,为她眼底的空洞悲彻,他心中再起悸然,便决意在动手之前,最后给这人一个机会,“可惜他们瞎了眼,你们这等生来的天潢贵胄,向来是视小民为蝼蚁。”
因着昨夜采秠来报胡姬活着归来时,赵姝也是在的,是以嬴无疾也就想当然地认为,这人对自己做过的恶,应当是心知肚明才是。
对着这么番拐弯抹角的指斥,躺在渐渐升温砖地上的少女却连入耳都不曾。
只是在这人带了恶意刻毒的语意里,她小心地伸手将一件被撕烂的小衣艰难地拉到胸口,勉强盖住了青紫交错的部分春色。
对她的漠然无视,嬴无疾心底里又卷起股怒意,他控制不住这股烦躁甚至是在意。
想过她醒来后会有无数种闹腾仇视的模样,甚至于会缠着他负责,或是痛哭流涕地悔悟曾经的罪孽。
原来他留着她的命,就是期待着她的反应。
只是万没想过她会是这等安静到漠然的乏味样子。
怒意里夹杂着浓厚的失望,嬴无疾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抬手就将那件仅有的蔽体的小衣一把扯落。
他将自己的空茫麻木转作盛怒,重重钳上她颊侧将人捏得悬空起来,哼笑着故意去激她:“还当自己是清白身子呢,昨夜我有哪里没瞧过么,惺惺作态,真叫人恶心。”
赵姝吃痛,被这么个姿势迫着,她亦只好撑着酸软的胳膊同他对视。肘间先前被撞得肿起发紫的伤处恰好磕在砖地上,这一句入了耳,她亦从昨夜那深渊里醒了些神智。
周身上下俱是污秽,她被‘恶心'两个字激了,杏眸波澜无神地望着面前人。
忽然间,一身狼狈的少女朝他面上‘呸’得唾了口,她开始发了疯似地要去攻击踢打这人,她从未有哪一刻,这样真真切切的后悔,当初真不该将这罪奴救下:“小人得志,就是个胡奴生的杂碎,有本事你索性杀了我,你敢吗!”
赵姝力竭身软,即便是用尽了全部的潜能,混乱间亦没讨到多少便宜,可当指甲在他项侧浅浅划过时,嬴无疾微眯了下眸,扬手就将人摔了出去。
池水滚烫,两人本就在汤池近处争执,这一下赵姝就像个破布袋子般摔滚了两圈,而后‘噗通’一声就跌进了浴池里。
汤池中几乎立刻传来凄厉的叠声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