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是他问出口的同时,嬴无疾就忽觉左目一圈胀热起来,似有一股气兜阻滞于第一针处。
“药呢?”见他次第指着左颊气滞处,赵姝则随着他所指一一调整银针深浅,朱大夫催来汤药,又取出早备好的丸药递上。
气息兜转一圈,听得耳边人突然极轻地一声:“好像……有光。”
知道第一步奏了效,赵姝禁不住鼻息一颤,她深阖目凝住神,手上不停地一一取针,又如法炮制地在右侧各穴落下十一针。
待看着他饮了药,她已是满额的汗。
恩施嘱过,头一次施针最险,但错毫厘或是残毒彻底化入血脉时,回天无力,往后也再不需治了。
落针深浅虽有寸分之别,实则差异之微全凭人临场应变。在伊循时,师父曾叹过,她于针砭之道上敏慧,自己少时亦不如。寻常与人施针,她便歪立着也从无出错的。
可今夜,才第二针,她的手就抖了起来。
为免偏差,第三针时,她就径直跪坐上了围榻,搁肘于木质背靠上借力。
听得那一句‘有光’,她眉睫苦颤,待一番针药皆毕了,来不及去擦额角的汗,也没注意到二人的距离近得荒唐,她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眉目酸楚。
似最后一点执着化了,劫后余生一样,面上两道长疤起伏着,见他侧头向灯盏最亮处,她挥手去他眼前,一颗心悲喜交织得酸痛,却只能‘啊、啊’无言。
两年前的一幕幕突兀浮现,雨声渐大,她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未动,透过年月斑驳深影,抬头看他霜白的发。
“果然是残毒凝滞,老夫没断错,公子福德深厚,不出七日就能视物了。”
朱大夫带着喜色的话惊褪残梦,她周身剧烈一凛浊泪顺着疤淌落,遂忙忙低头遮掩,手脚并用地从围榻下来。
复明有望的人却见不到多少欣快,只对着空落落的身侧缄默了会儿,辨出外头来了人,只随口吩咐道:“遣人送一百金去朱先生家,备处客苑与他师徒。”
一百金,莫说是村人,就是无爵无邑的新县县令都未必有。普通人,怕是八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
施针没出错,又还没医好就得了赏,朱大夫喜不自禁,直有种祖坟堆里齐冒青烟之感。
拱手谢恩之际,他一面想着归家后置地买妾事宜,一面转头赞许地看向赵姝。
师徒二人告退,石亭乡啬夫压着人来拜,两拨人狭路相逢,恰在门槛前碰了个正着。
甫一相见,被拷打的不成人形的公孙氏愕然张大破了的嘴,又略行一步后,老妇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啬夫制压,猛地扑向赵姝,发了狂一样地哭喊道:“大人,她是周地逃奴!就是这小贱人,就是她!她不但拐跑了我孙女二丫,还要用那块劳什子玉陷害我!小贱人,我儿不过瞧上你有两分本事,你好狠的心啊,就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快拉开他们!”那啬夫年岁大,去拉人时,也不知老妇人何来那么大气力,几个人摔滚作一堆。
也是不巧,赵姝被个胖硕的朱大夫压住胳膊,又一时骇于老妇人被用了重刑的样儿,直接被对方扼住脖子动弹不得。
好在壬武反应快,上前扯开众人,只单独好生扶了朱大夫立稳。
偷盗转卖天子赐物,一旦处置不妥,重则事涉周秦两国邦交。
啬夫呈上口供,又请了县里当铺的伙计来陈述,一行人分述完,就剩了个赵姝立在堂下尚未分辨。
她正要刻字争辩时,忽然就被人重重推去地上,转头惊异地看到方才还慈眉善目的朱大夫正垂首怒视她,拱手禀道:“老夫可证,此女确是周地逃奴。”
壬武疑问:“她不是先生之徒吗?”
朱大夫将下巴叠出四五层,目露凶光地恨对着她:“是她下毒与我家小儿胁迫,老夫惜才允留,不成想竟还是个偷盗御物、拐卖良家子弟的蛇蝎女子。如此毒妇,是老夫失察,请大人一并治罪。”
他自得于已记清了穴位,想着独吞百金的赏钱,面上确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悔恨样,还一脚踢开了赵姝欲刻字的木片。
她吃了哑药,要四五个时辰才能解,一时间对着屋里目光不善的众人,口不能辩。
但听上头人终是发了话,却显然更关心所盗之物的分量:“那块紫玉何在?”
石亭乡啬夫立刻小心捧出紫色玉璜,嬴无疾指指壬武,后者便上前细细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