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她难得好眠,一气儿安睡了三个时辰。
一直到子夜刚过,清辉遍撒,榻前陡然现出了一个人影。
也不晓得空立了多久,赵姝心有所感般猛地睁开眼,待借着清辉看清来人后,许是还没清醒,她竟低呼着朝床榻内侧避去。
“可还疼吗?”赵如晦上前小心抬起她的手,皱眉温柔地瞧着她腕子上包得厚厚的纱布,“都这么些天了,还没好透,我瞧瞧。”
赵姝一下子抽回手,带着伤病乍醒后的绵软,缓了口气,她略略醒神后用戒备受伤的目光盯着他:“不必!”
长久的对望下,赵如晦再维持不住面上温良,他起身去燃灯,而后缓步又走回榻前,桃花眼微垂,头一回放任心意,没了任何掩饰,用一种睥睨侵略的目光审视她。
今日御极后大宴群臣,新君授命‘怀安王’辅政,禁军同田氏私兵残部亦一同颁令移交,而秦军则顺理成章得由芈蛩叔侄接替,就在今日午时,携周使队伍一同从城郊开拔西去。
尘埃落定,新君祭典后,下令大赦天下,今岁田赋折半力役尽免,国人鼓舞感戴,阖城内外暂歇宵禁,商贾酒肆通宵达旦地喧闹宴饮,一派新国气象。
只要是有眼睛的公卿,哪个看不懂,他们这位以仁善著称的新君只是个傀儡幌子,这一年动乱后,真正得利主事的,是怀安王姬淏。
私底下,公卿都在猜测,毕竟新君背后有宗周,同落败的赵王后田氏也还留了两分情面,也不知哪一日,旧晋的旗号会重立,而王座上的那二位,说不得还要生一场变故。
被他如此审视,又毕竟是换了张脸,赵姝觉着陌生极了,心底里不由得冒起寒意来。
赵如晦目色几变,还是俯身过去,抬手去她额间试了试温,才觉出温凉来,就又被她躲了过去。
他面色一下难看起来,有狠厉隐忍略过,自嘲般地笑了笑,尤是再去将她纱布薄一些的左手拉到身前,随手一翻,隔着伤药布帛搭到了脉上。
赵姝偏着头只死死注视着地砖,原本还只是消沉回避,觉出被搭了脉时,一股子泼天的酸楚委屈上涌。
眼皮子上隐约又忆起烧灼感来,她面容冷淡不显,手上却用了极大的气力,试图格挡开他搭脉的指节,顺带同他也分开些距离。
然而,她冷着脸才微抽了些手,却被狠命一曳,整个人腾空跌过去,下巴在对方肩上磕了记,撞的生疼。
颤着口刚要说话,后背就被人牢牢压住,两颊被重重捏着,她被迫仰面朝着他,几乎是贴到了他怀里。
呼吸交融,变型鼓起的面颊,檀口离着他的下颌,仅有一寸。
“不是说只为还他的恩情,这一听人还活着,退烧的速度倒堪比服了灵丹妙药。”赵如晦微眯了下眸,低头进一步拉近二人距离,直到将额头相贴上,顿了片刻后,他忽的颇恶劣地嗤笑了下,几乎贴着她的唇:“他在咸阳对你做了什么,你这样,真*七*七*整*理像是在牵挂情郎呢。”
他呼吸急促,明显是动了欲.念的不稳,神色轻佻里掺着恶意与不满。
即便是顶着姬淏的身份,先前也都还是玩笑试探。
这样的赵如晦让赵姝陌生到了极点,她仍觉不出危险一样,只是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眼睛,颤着声,努力且含混地说:“你、你不是我阿兄!”
实在忍不得,他朝她唇上轻碰了碰,蛊惑般地反问:“山有木兮、心悦君兮……世世生生、悲欣同渡……小乐,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你不是说过非我不嫁嘛?”
赵姝神魂震颤木然愣住,那些话,却都是她当年跟在他屁股后头说的。从前的晋阳君总是清雅温隽,而她,寒毒不发作,便时常鲜衣怒马地肆意任情。
年少时说过的荒唐胡话,加起来都不知要用多少车驾来拉,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年岁,她又惯同廉羽他们出入军营校场,有一段时候偏执得深了,那些死皮赖脸不知羞的场面,说她是登徒子都不为过。
只她从没想过,他会将这些话通通听进去,还拿来反问她。
若是从前,她怕是会立刻羞红脸。可现下……各种情绪齐上心头,可引不起她一丝羞意动容,反倒是诧异、猜测,甚至于,是错乱、惊惧。
明明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啊。
莫不是,因着连日忧心秦王孙的死活,冲昏了头脑。
她的抗拒惊惧,自然是尽数落到身前男子眼里,今时不同往日,他大业得成也笃定了再不会同她有变故,经年积压的情志若江河泄洪一样,便连他自己也有些压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