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舀了几瓢洁净的温水,冲掉肌肤上余留的药汤,随后裹紧柔软的绒巾,抬手将长簪抽出……顿时,高高盘起的发丝倾泻而下,如绸缎般安静顺滑的披在身后。
经近年间的娇养,往昔的边境小厨娘,如今俨然一副天之贵女模样。
乍望去,有衣饰和气度的加持,不知情的恐怕还真会当她是所谓的公主,顶礼膜拜。
可这宅邸内外尽是皇帝的人,她们了然她的出身,听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这些丫鬟婆子并不真心待她。
无非碍于礼法,敬着她也臊着她,当她是株长在金銮殿上的狗尿苔。
当然,宋辞对她们也没好到哪去。
碰上这种头脑拎不清的人,拿主子的身份往自己脸上贴金,侧目冷眼这个,唾弃鄙夷那个……
宋辞谈不上生气,只觉得乏味可笑。
她一没用下作手段,二没抢旁人的东西,对这见鬼的“福气”更是避之不及!
自觉没什么地方做错,她凭什么受她们的挤兑?
理直气壮将衣物穿戴规整,回到前厅。见几个身影木头桩子似的戳在两旁,与其说不伶俐,到不如说散漫耍奸。
宋辞懒得搭理她们,亲自到外面喊了墨风进来相谈。
“大人请坐。”
墨风浓眉微微一皱,觉察出不妥:“殿下折煞,您现已受封为公主,金尊玉贵,不该再这样称呼属下。”
“哦,是吗……”她轻飘飘应了声,然后恬淡笑笑:“可我已经习惯了,改不过来了。”
“而且,熟悉的称谓是我最后的底气,唤起来能有种一如往常的安慰。”
“我始终记得,你与我是从北境到京城的交情,你是亲卫军的墨风大人,我是宋辞……当初是,以后也是,在这座宅邸里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墨风性子孤僻,待事接物态度清冷,却又不失踏实可靠,像极了某人。
听她这样说,墨风深邃眼瞳的尽头难免显现出几丝动容,答道:“承蒙殿下信任,属下荣幸之至,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会忠于您和王爷,绝无更改。”
宋辞知道这份死忠,她多半是沾了萧让尘的光,心中没有不平衡,反而有些许欣慰庆幸。
“嗯。”她点点头:“他信你,我也信你,所以才放心将最要紧之事托付给你去打探。”
“此番疫病来势凶猛,我又被困在宫中不得出……不知这段时日婆婆和小韵小锦境遇如何?我在食肆留给她们的银钱和粮食,可还够她们度日吗?”
谈及正事,墨风神色挂上几分庄重,回答道:“自疫病发起,少安便携一队亲卫从内部封锁了食肆,老夫人和两位小姐待在里面没有外出,尚且平安无事。若节省些,仓储的食材也还足够吃用一阵,请殿下宽心。”
万幸!
宋辞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若殿下实在担忧,不如将她们接到这里同住,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她犹豫片刻,终还是拒绝了。
“算了,外面不太平,能不出门尽量还是别出得好。尤其这边来往混杂,我怎么样倒无所谓,要是害了她们,那才真叫悔之晚矣!”
“等再过些时日吧,看京中赈灾有无成效。若局面好些,便让少安带着她们过来,若仍是老样子,只能差人给她们运送些吃穿用度……在这乱局之中,恐怕唯有食肆是最后一片庇护她们的净土了。”
“是。”随着言谈,墨风轻轻颔首:“属下会派人时刻留意,无论京中还是食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回禀殿下。”
——
墨风和亲卫军办事妥帖,对她也忠心,宋辞索性将近身护卫的差事交给了他们,反手架空禁军对宅院的掌控权。
日子乱中有序的一天天度过……
偌大的西丘,与本该浑然一体的京城,现下也各自划分,独善其身。任高墙外满目疮痍,墙内仍安稳太平。
后续,局面依旧不断向着恶劣的方向发展,染病和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丝毫没有因所谓的祭祀扭转乾坤。
更糟糕的是,从京城被封锁以来,外面的灾民无所流通,见天子脚下尚且如此,一时没了主心骨,接二连三在各地掀起动乱。
周边州县官员想尽办法,或安抚或救济,还有的逼不得已,以暴制暴镇压……
结果可想而知,双方死伤无数,多半兵将衙卒不幸染疾,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那些触目惊心的见闻,每天都会通过墨风的转述,传达进宋辞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