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受着湿润渐渐透过布料,打湿了肩头,先是温热,随后变得冰凉。
一下下轻抚公主的后背,她叹了口气,安慰道:“圣上会有办法的,我们要相信他。”
在那个后晌,怀宁公主痛哭了一场,宋辞安静的在旁陪着她。
等哭够了,也哭累了,公主拂了两把面颊,红着眼圈与她共同走出膳堂,凝重着神色前往大殿。
这些天停了早朝,外面的臣子不得以入宫,内廷平时来来往往议政的群臣也少了大半。
宋辞和怀宁公主进去的时候,皇后正在殿内。
遥想上次相见,短短半年,世间却已是沧海桑田。
堂堂一国之母,嫡生亲子犯上作乱,被当街斩首,紧接着山河动荡,风雨飘摇……她再无往昔华贵倨傲模样,周身素净寡淡,与皇帝也极尽疏离。
此番她仅仅本着皇后的职责,还有母族传进宫的嘱托,为皇帝出谋分忧,其余并无半点夫妻情分。
宋辞在旁没有说话的份,只是很期待能从皇后口中提出力挽狂澜的良策。
但很可惜,听完计策后的她,期望慢慢变成失望,默默垂下头,觉得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他们哪里会有什么严谨科学的良策?
分流隔离,治病救人,赈灾平复,鼓舞动员……解决实际问题的办法,一个都没有出现。
反而是几次三番,拉出来扯回去的着重强调一个词汇——祭祀祈福。
是他们沉沦密法到了极致,盲目的迷信上苍吗?
宋辞觉得不是。
他们只是在演。
情真意切,掏心肺腑,声泪俱下的演。
演给自己看,演给百姓看……告诉他们,你们的君主,你们信奉的统治者,为了苍生多么真诚多么奋力。
而祭祀祈福这种古来最崇高的礼义,有时试图打动上天,有时,试图打动观众。
尤其在民心涣散之时,一场盛大的祭祀,祈求风调雨顺,无疑最能平定人心。
于是皇帝马不停蹄操办了第二场祭祀大典。
当日观礼之人不多,除了后妃皇嗣,部分朝臣宫人,连宋辞都受邀远远见闻。
祭礼的每一环都走在情理当中,看似非常顺遂。
可疫病的残酷,远远跨越过世间所有的情理,摧枯拉朽,毁天灭地,并不会因为几场无关痛痒的作法便戛然而止。
宫中依旧焦头烂额,宫外照样民不聊生。
心怀愤慨者与禁军时有冲突,更甚聚集在一起高举火把锄头,企图闯进宫门,击破西丘最后的岁月静好。
但更多的,还是安分无助的可怜百姓,自顾不暇,求助无门……
时日久了等不到转机,他们便三五十人联同到一起,自发派轻症上山采药,找神婆驱鬼,还在玄武街搭了个巨大的通天台,没日没夜诵经祈愿,望能早日脱离苦海。
莹莹之火,光亮甚微,散到各处很轻易便能被扑灭。可待他们抱成一团取暖,亦能成为一股撼天动地的力量。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三五十人的队伍越来越庞大。他们接收壮年,同时也容得老幼妇孺,短短十几天规模翻了近百倍。
其中似乎无人主事,也无人闹事,一切乱中有序,有自愿照看病患的,有自愿采药的,还有无人逼迫却在通天台长跪不起的……
自古民心所向,便是无穷无尽的能量。
而这股由族魂凝练而出的能量,几经浮沉,终于剑指玉阙,要求重启宫门,由皇族担任主祭司,引领百姓祭天祈福,以向上苍示诚。
自打两位皇子发动叛乱,各个宫门便开始戒严封锁。起初还是松出严进,直到疫病四起,就彻底下了钥,断了进出。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无非透过大门,里里外外口头传递些讯息。
现下突然要求开启宫门,从后妃到宫人无不惶恐。甚至连意外被关进宫中的朝臣,也丝毫不喜悦于能出宫归家陪伴亲眷,而是担忧外面的疫病会不会随着一阵风,刮进来沾染到他们身上。
但这件事闹出来,首当其冲波及的还是皇帝。
惯用英明神武来描绘的一国之主,此刻竟被一群草民逼迫着打开城门,还要供出一位皇族走进疫症重重的人群当中,带着他们祭祀祈福!
这无疑是摧折!是羞辱!犹如将他架在火上炙烤!
沉默良久,越咂巴越不是滋味,他挑起沉重的眼皮,拖长尾音问在场几人:“想好了吗?我们当中……究竟谁去?”
“父皇,反正您不能去!”怀宁公主率先开口:“您是天子!龙体金尊玉贵!怎能以身犯险去到那种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