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在母妃那儿吃腻了,到飞霜殿能换换口味!结果却还是熟面孔……”她推搡了一把盘碟,有些赌气:“烦死了!”
内侍婢女们连忙凑到跟前赔罪,并硬着头皮询问公主的喜好,要为她另起新灶,烹制一桌新菜肴替换。
怀宁公主托腮琢磨之际,宋辞自顾自摇摇头,夹起一块金乳酥,盛了两勺汤羹,默默下肚。
“你在飞霜殿那么久,顿顿吃这些,居然还能吃得下去呀!”公主见她不争不抢,没脾气似的用食,不禁露出震惊的神情。
宋辞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眸微微垂下几分,没有目标的虚虚落着,却没有低头,答道:“不幸遇逢灾年,天下大乱,能有得吃就已经很庆幸了,怎敢嫌弃。”
想来怀宁公主应该也不是恶人,她只是头脑简单,又被宠坏了,听完下意识嘲她道:“什么灾年啊!我西丘恰值鼎盛,无非打了几场仗,掀起点疫病!这些历朝历代屡见不鲜,早晚都会过去的!”
“又不是快要亡国了!你至于嘛!”
面对她的打趣,宋辞放下筷子,一点点挑起视线。
怀宁公主这番话,固然尽显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
可她极力的克制住摆大道理教育人,语重心长那一套。
她谁也不敢教育,她谁也教育不起。
她只是局促且乖怯地笑笑,风轻云淡的答:“因为您是公主呀,生来尊贵,遇到的所有事都能寻到最优解法。”
“我来自民间,不论北境还是京中,都是战中疫中的一员。”
“若不是承着萧家的面子来到这里,我没准也会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所以能在疾苦中另辟一副天地,得以安稳存活,我无时无刻都怀着庆幸,和感恩。”
她的语气很恬淡,从容平和到极致。可听在怀宁公主耳朵里,却掀起了惊天的波澜。
高傲跋扈的眼瞳中渐渐浮现起几丝不自然,不知是不是惭愧。
公主没有说话,别过头皱了皱眉,随即压下情绪转回来,夹起一块金乳酥重重咬进口中。
宋辞看着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见她一下接着一下地往嘴里塞,费力地扯脖子吞咽,连宋辞都替她噎得慌,起身盛了半碗汤。
“殿下请用。”
起初,公主愣了下,没有即刻接过。
宋辞又向着她的方向抬了抬:“其实挺好喝的,您尝尝?”
这次公主回过神,没有犹豫,抬手接下,对她笑了笑,笑中的意味深刻而复杂。
——
余后几日,两人无半句饭食相关的言语,偏是自成约定,到了时辰一同到膳堂用食。
怀宁公主一改往昔做派,任下面端来何等菜式,都能毫无怨言的进用,眉头都不皱一下。
宋辞也托了公主的福,能从她口中得知许多外面的动向,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坏消息。
“灾民暴动”,“封闭入城关卡”,“禁军医官染病”,“尸横遍野”……
每一个,都足以令饭桌陷入长久的寂静。
膳堂内侍奉的宫人们噤若寒蝉,只余两人细微的咀嚼声。
“小辞。”忽然,怀宁公主喃喃开口:“你知道吗?”
“现如今,民间已然大乱了。”
宋辞深一下浅一下地飘忽点头:“嗯,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骤然拔高声线,发泄般的咆哮反反复复回荡在膳堂内,如浪潮一下又一下拍打在耳畔。
“什么暴-乱什么动荡!只是听他们上下嘴皮一碰,说说而已,我们根本没有亲眼见过!更什么都不知道!”
“外面,他们染病,流离,杀人!抢夺!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连禁军都快镇压不住了!”
“甚至,甚至……”说及此处,她哽咽了半个字符,高高举起手侧指着虚无处:“他们闯宫门,放火,投毒!要悖逆谋反!”
“他们说……是因为我父皇昏庸无道,好战嗜血,斩杀亲子,触怒了神明!这才惹得天降神罚!使得百姓民不聊生!”
说罢,气急攻心,她瘫颓成一团,缩在椅子上抽泣出声:“分明我父皇勤政爱民,分明,分明是那逆子要弑父谋反!”
“宋辞!”她悲痛欲绝,每句话似乎都要用尽周身力气:“我父皇不是!我父皇没有!”
宋辞胸间升起悲戚,那一瞬也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心痛,只觉无限苍凉。
她也从椅子上站起身,张张嘴本想说些什么,最后终究归于缄默。
“宋辞……”怀宁公主委屈地看着她,然后一把抱住她,将头偏靠在她的肩膀上:“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