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泊谦反而要多面一些。
除了文气之外,还有一点阴郁。
就如此刻,灯光落在他身上,一边明亮,一边昏昧。
棠昭正安静地打量着他,听见那边周延生喊了开机,她赶紧脱了外套起身过去。
第七遍。
棠昭为了跳这一段舞蹈,是真的拼尽了全力,字面意义的全力。
她此刻的身体被零下的气候逼迫到僵硬,完全羸弱到没有了表演痕迹,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精气神,那现在也消耗尽失。
或许冻上几回,才能完美地呈现病弱格格的体态。
棠昭自我宽慰地想着。
红墙与琉璃瓦做布景,漫天的雪落在她的红衣与面颊上。
棠昭感觉到麻木,肢体与肌肤,统统麻木,她不知道镜头里看有没有美感,但她每一次看似轻盈的旋转,实际都只是在用肌肉记忆维持着。
很快,听见咔的一声。
棠昭停下动作,飞快地把裸露了半截的手臂藏进袖管中。
旁边有人在鼓掌:“好漂亮。”
“太完美了这一段儿,这雪也下得刚刚好,看见没,正好落在眼睛上。后面配个音效,啧,绝对是影史经典。”
“小姑娘长得真白啊,周导还是蛮会挑人的。”
棠昭轻轻地抒一口气。觉得这次应该差不多了吧。
然而半晌,她都没听见周延生的声音。
预感不祥,这口气便又提了上来。
她站在雪中,有雪水渗进了她单薄的鞋底,蜷了蜷脚丫,好像脚指头也冻得没什么知觉了。
棠昭抬头,看着监视器的方向,希望周延生能给点反馈。
然而导演还是不为所动,反复地回看画面,眉心就没松开过。
旁边的周泊谦刚拿着手机在录像,这才缓缓将手机收起,也跟着凑过去看了眼。
棠昭正迷茫地看着场外的工作人员,忽然眼前一晦,被什么东西遮住了视线。
是她的羽绒服落在了身上。
隔着衣料,棠昭感觉到一只手箍在她的后脑勺,兜帽正在被人往下拉,帽子上的绒毛遮着她被雪花糊住的眼睛。
棠昭以为是她的老师,把帽檐撩起一点,却看到另一张脸。
深邃的双目眼风冷淡,正低垂着长睫看向她。
棠昭突然很高兴,发自内心的一股笑意出现在脸上,眼睛都亮了几个度:“周维扬……”
他平静地帮她将衣服整理好,拎拎袖管,示意她伸手:“穿上。”
棠昭没动:“可是……我可能还要拍的,爷爷好像不太满意。”
隔着帽子,他又揉了下她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睛说:“不管他,不拍了。”
棠昭懵懵地“啊”了一声。
周维扬不容置喙:“我说了算,你先把衣服穿好。”
纵然心存疑惑,棠昭还是把羽绒服穿好了。
她到亭子坐下,听见周维扬和周延生交涉时隐隐约约的声音。
周延生到后面有些动怒,音量拔高——“我是导演你是导演?”
周维扬说:“我不是导演,但我知道演员也要喘气儿。这么冷的天,七八条了还过不了,有你这么折腾姑娘的吗?”
他不卑不亢地站在他爷爷面前,不卑不亢地说着:“她是人,又不是机器。”
棠昭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舞蹈老师在一旁,脑袋还偏过去,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过会儿,她悄悄地笑了下,捏了捏她毛茸茸帽檐的几粒雪花,折身去看藏在里面的、一双少女的眼睛。
“他在心疼你哎。”
所有人都关心她跳得漂不漂亮,合不合格,只有他看到她的戏服多么单薄,能够做主来给她添一件衣服。
少女的眼睛清波漾漾,脆弱静谧,又带一点热气。
在这种情况下,棠昭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或者,要不要去调和事态。
她选择了沉默,把羽绒服的袖管连在一起,捂着双手。
理智在想,千万不要顶撞爷爷。
情绪在说,周维扬,你一定要吵赢啊……
在那一头僵持不下的局面里,她听见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李迟站出来打了个圆场:“刚刚这条其实挺不错的,要不就用这一段吧——行了行了,就这样,别争了。”
说完,他冲棠昭招招手:“棠昭!你自己过来看看。”
棠昭小跑过去。
几分钟后,看完回放,她没有回头去看赌气的周维扬,只是瞄了眼胡子气直的周延生,小声跟李迟说:“李老师,我没事的,你们要是不满意,我再来一遍也可以。”
李迟说:“周维扬说的有道理,这么冷的天,你只会越来越冷,效果不会更好了,况且这儿限时拍摄,一会儿就得全撤走了。明天再来拍又耽误进度,况且场地也没那么好批,得了,就这么着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