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继续说这王老先生。老先生因为从过军,骨子里有几份生性,好为人打抱不平。一日老先生遇见个游手好闲的八旗子弟欺负人,于是甩膀子把那小贵族削一顿。不想那小贵族找了七拐八扭的亲戚关系,将老先生狠狠整治一番。老先生因着年轻时当水手落下的病根、加上被人毒打一顿后的新伤,竟然从官府回家后没多久便去了。王家三兄弟没了爹,自然不放过那小贵族和他的贪官亲戚。哥仨斩了小贵族和贪官的头,提溜着他们的辫子抡个血球逃到大山里落草为寇。到了第二年,不等官府来抓他们,大清已经亡了。
王进忠至今还记得爹临死前的话。能行侠仗义,他这辈子都不后悔。他要他的儿子们今后也要心怀侠义。
“为国,大概是不成了的。”老先生说完这句话便咽了气。
两个哥哥都因侠义而死。王进忠也将一生贯彻“侠义”二字。在侠义面前,子孙后代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毓殊坐在炕头前,给女人喂了点小米粥。女人身子虚,只能吃点软乎的流食。
说起来,毓殊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女人的名字,只从王进忠那得知她姓朱。你问她话,大抵是得不到回答的,最多一个摇头,一个点头。有时候能用是或不是回答的,她也未必会点头摇头的应答你。眼下王进忠很中意这女人,毓殊得空帮他问问这女人。
王进忠嘴巴大,把他知道的朱家妹子的事全抖落出来了。
“哎呀,丫头命苦,有个抽大烟的爹。老头把她卖给大户换烟膏。听说丫头性子烈,偷跑过好几次,也没少挨人打。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还不会差人打听啊?哎呀,我本寻思把她送回家,可她有那么一个爹,送回去还不如塞狼窝里。这狼还亲子情深呢,你说是不?”
朱家姑娘一身都是苦药味儿,谁也数不清她身上有多少处被殴打的伤。毓殊瞧着天色不早了,她跟王进忠说过她还有个等药钱的“爹”,这个时候该下山给“爹”买药去了。
“姐,我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毓殊拿起床边的围巾,挂在脖子上。朱家姑娘见了,眼神里满是焦急。她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两个字:“别走。”
朱姑娘的声音小到细不可闻。毓殊收拾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有人说话。
“你说话了么?”背着猎枪正准备出门的毓殊驻足。
朱姑娘点点头,生怕毓殊没看清,还“嗯”了一声。
毓殊有点生气,合着她会说话,那干嘛装哑巴呢?别人替她操心,累成什么样,她却一声不哼。
“有什么事?”毓殊的语气有些淡,她不高兴。
“你别走……行吗?”朱家姑娘的声音柔柔的,有些低声下气哀求的味道。
“我不是这山上的人,我得回‘家’啊。”毓殊说,“我还会回来的,毕竟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办完。”
“那你……带我走行不行?”
“不行,我很忙的。我‘家’没有闲人。”
“求你了,姑娘。你收留我吧,我没有家可以回了。我不想再被我爹卖给别人了……”朱姑娘低着头,抽鼻子,“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的,洗衣、做饭、缝纫、收拾屋子……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这些我们那的人都是自己做,不需要别人。”毓殊眯眼瞧着这女人,“这山寨的老大很中意你,你不愿意留下来吗?”
朱姑娘轻轻摇头。她天生一副媚骨,此时她眉眼低垂的样子更是楚楚可怜、引人遐想。怪不得她爹把她卖了那么多次,还有人肯买,甚至还有汪大户这样的大款接手。只可惜,毓殊看人向来不看脸。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朱四娘。”
毓殊眉头微蹙,四娘?就叫四娘?这名真够敷衍的了。她懒得过多细想,道:“那么四娘姐姐,这件事你自己和大当家的说吧。”
朱四娘坐在炕的角落里,抱着膝盖,一颗头摇成拨浪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不会听女人的话。”
这话未免太绝对了。不过联想一下朱四娘的经历,也不难理解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你确定要跟我走么?”毓殊反问,“我住的地方,男人也很多的。”
朱四娘顾不得伤腿疼痛,挣扎着下床跪地。毓殊怕弄疼了她,又不敢使劲拉扯,于是凶她:“你给我上床待着去。”
朱四娘磕头、“求你了,妹子,带我走吧。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是猎户吗?那你打猎时我就去采药。我认识一些药材,卖药钱全给你。你就带我走吧。”
朱四娘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任谁瞧了心中都会不忍。毓殊只觉得头都大了,她轻舒一口气,僵硬的肩膀终于松垮下来。她扶着朱四娘的胳膊,让她坐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