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命格极贵,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眼下这药方老衲不予,只是施主与身边之人都用不上。”
见谢缨面色不善,和蔼的老和尚解释道:“待施主下山回去后就知晓了。”
谢缨转身即走,又被争卑喊住。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争卑笑着看过去,声音悲悯:“施主是聪明人,与佛家也有命定的缘分。故而老衲劝诫施主一句,菩提无果,再强求也是徒劳。”
谢缨面色骤然变沉。
争卑并未停止,接着道:“施主陷入魔障颇深,幸而有贵人相助,成就一身命格。可这贵人自有她的姻缘命数,施主万不可强求。”
“若我非要她呢?”
少年眼波流转,眼底是细碎难辨的暗色,“若我斩断所谓的宿命,非要强求呢?”
争卑不语,少顷念了句佛号。
“大师久居深山,既然对菩提与修习百般了解,那可曾见过妙法源头的山河日月呢?”
谢缨跪在蒲团上,信手操起签筒,笑道:“尤其是北境的月亮,总要比其他地方大上许多。”
争卑颔首,阻止身后小沙弥近身搀扶。
“我幼时时常独自一人偷跑到月下岭,那里埋着一位我的故人。辽东如此之大,他的居身之所却小的可怜,故而我愤懑不平,觉得这世间被污浊侵蚀殆尽,日月无常。”
山雪肆虐,拍打在木门上咚咚作响。
谢缨手执签筒猛地一晃,一支竹签正面朝下的掷落在眼前。
可却无人去捡起,一探究竟。
“可却有人告诉我,那里虽小,却有全天下最干净硕大的月亮倾盖相护,无人能及。”
小姑娘蜷缩着手指靠在他怀中,被阴鸷的少年死死盯着也不怕,只是用温热的小拳头抵着他的脖颈,一字一句地安慰他。
其实那时候的阿宁怎么会说出这么完整的言语,稚子之言不过天真与懵懂,叫人欣喜或无奈。
他谢缨也不出例外。
被小孩子缠着、听着她娇气的声音、繁华的皇城和小小的坟包...这里的一切都叫他心生厌恶。
可那个荏弱的小姑娘却说,他的舅舅被最干净漂亮的月亮照着,是最干净漂亮的人。
若是二十岁的谢缨必定会一笑置之,可七岁的谢缨却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自此心怀明月,心悦明月。
见谢缨低头不语,似是陷入回忆般沉思,争卑也不急,只静默无声地等着他回应。
少顷,谢缨抓上掉落在地的那只竹签。
“我对那月亮图谋不轨,对那皎洁念念难忘。我知我卑劣,知我晦涩,却对那光有了觊觎之心,恨不得揽之入怀。这光照在脊脉上,我的烦琐与私欲无处藏匿,恶行毕露。”
谢缨面容无悲无喜,看了慈眉善目的菩萨一会儿,“于是一株菩提自心底而发,我低头看去,是月亮藏在菩提树下。”
他起身,朝着争卑递过去一只折成两节的木签。
“我从来都是与人夺,与天争。此签不必解,世间无人可阻我。”
争卑轻叹,捻着佛珠又道了句“阿弥陀佛”。
一声木鱼敲得他微微回神。
谢缨背对着佛像,抬步迈向茫茫大雪中。
雪落松枝,莲白山顶银色铺裹,宝华寺香烟缭绕,仿若一尊泽世慈悲的佛像。
黑衣少年面色冷淡,迎着霜雪自山顶而下,不多时又被簌簌落雪掩盖踪迹。
“嗯...别..别哭”
薛敖凑首去听,那梦中的呓语带着几分哽咽和青梨子香的娇气。
见阿宁呢喃过后难受地在塌上挣扎,薛敖犹豫一瞬,又俯身去连人带被地抱在怀里,好叫阿宁靠在他手臂上。
他轻拍阿宁的后心,一下又一下地,直到她不再哭泣。
阿宁长睫微颤,又慢慢地闭上,只留下几处水痕。
薛敖知道,这是快要醒了。
又喊人将粥和药温好,他这才看向怀里皱着眉毛的阿宁。
“梦到什么了?”
阿宁肩头抽动,像是又要哭了起来。
“不问不问。”薛敖忙将人放倒在腿上,像抱孩子一般叫人枕在他小臂上,“谁问就打谁。”
阿宁蹭了蹭环在颈间的被子,将下巴藏得严严实实。
薛敖晃她,“你还睡啊?再睡就过年关了。”
听到这话,阿宁努力抬了抬眼皮,见薛敖正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忽然就生出了些难过。
或许是病中之人难免情绪低落,或许是适才那个记不清的梦,亦或是她看见眼前这个笑得一脸傻气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