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阿宁最近日益清瘦,陆霁云到底是没问,只笑道:“无事。”
门外雨声拍打在窗扇上,透过缝隙吹来一阵凉风,烛火摇晃,红漆木桌上的案卷被吹动了几分,阿宁顺抚吹乱的鬓发,目光扫过纸面一角。
民屋叁佰肆拾伍栋、男子柒佰捌拾玖人...
阿宁只浅浅扫了一眼,戛然顿住,快步走至桌前拿起案卷。陆霁云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也是放下手中碗筷,站在阿宁身侧。
“有何不妥?”
阿宁不语,只快速翻动,脸色越来越难看。
少顷,她重重放下手中案卷,径直看向陆霁云,“哥哥,这是哪里来的?”
陆霁云顿了一下,知道事有蹊跷,“是晋县。”
竟是平陵堰一侧的晋县,阿宁咽了咽口水,神色严肃。
“哥哥有所不知,我常年看账,自然能看出此处笔墨的新旧程度不一”,阿宁顿了顿 ,“而且此处宅屋数量与人数也存有异常。”
阿宁抓住陆霁云的衣袖,“哥哥可有查过花名册?”
陆霁云脸色已极为难看,他高声喊门外侍从,“把晋县今年初的花名册拿过来,通知卫兵门口待命!”
陆府内灯火通明。
陆霁云一身官服,带着暗卫自长阶而下,茫茫卫兵看着他冷漠肃杀的脸,不明所以。
“晋县出事了”,他冷声道:“袁天罡瞒而不报,晋县百姓恐遭不幸。”
话音刚落,底下人一片骚动。
“现在还望诸位随我去晋县一探究竟,此路凶险万分,但百姓有难,不可不管,愿意冒险的,本官在此谢过。”
陆霁云退后一步,在雨水击打下深深朝下一稽。
卫兵首领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见这位通判大人如此谦卑,跪下拱手道:“大人严重了,晋县本就是我等的家乡,此行必全力以赴。”
雷声轰隆隆的响彻夜空,蛇形闪电劈开一条白光,映在陆霁云惨白的脸上。
年初之时晋县的人数与袁天罡此时上报的相差无几,但阿宁对此类账目最为熟悉,一眼便看出其中不对。对过花名册后才知道,袁天罡的这道上书,竟将前几月已经去世的人都写了进去。
他为何要做这么一份假的文书?
陆霁云不敢心存侥幸,雨势最急的那日他连下三道令,叫龙头闸紧闭,沿岸百姓搬至高处。本以为晋县如上报那般安然无恙,可现下看来他们并未全身而退。
几人策马夜行,踏着淤泥乱雨奔至平陵堰一带。
晋县已至。
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乍起,刺眼的白光扫下,叫一行人看清现状,惊骇难当。
白浪滔天,断壁残垣,浮尸蔽江。
——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陆霁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话语。
晋县百姓,快要将这条河填满了。
“袁天罡...”
陆霁云双目刺红,一身的怒火被疾雨拍的更加高灼。
“袁天罡呢?晋县的县丞同知呢?!”
远处一对人马匆匆赶来,为首的人见到陆霁云身上的官服,“扑通”一声跪下,恸哭磕头。
“大人...陆大人!这里死了好多人,他们都被水冲跑了!”
......
天光乍现,又被连绵不绝的大雨冲散成冷漠的雾气,消散在空中。
陆霁云高坐令台,冷眼看着堂下瑟瑟发抖的袁天罡,如同看死鱼一般。
他昨夜冲进来时,袁天罡还在呼呼大睡,陆霁云不明白,城外白骨成片,浮尸百里,这人是如何心安理得的安然处之?
日前他那三道令袁天罡并未遵守,龙头闸没关,沿岸百姓未迁,只找人搬了沙袋堵住岸堤,便觉得这样可以高枕无忧。
晋县县丞当时劝他谨遵上令,袁天罡却嗤之以鼻。
“陆家那个旱鸭子如何懂我们渝州的水势,若真听他的才叫劳民伤财。”
县丞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再劝,龙头闸不是他能吩咐人去关掉的,若有差错,与水利相关的怕是要掉脑袋。他只得带着手下的人挨家挨户地劝百姓搬到高处,又暗中传信与通判府。
晋县的县丞为人正直仁义,素得民心,见他这般郑重,不少百姓都整饬行囊,前往县城最高处避难。
但他才劝了几十户,那封传与陆霁云的信便被袁天罡的人截获。
袁天罡那天正巧喝了许多黄汤,他捏着那张纸条,目光阴冷的犹如水蛇,一脚将县丞踢进了汹涌的河中。
等到周边凄厉的哭声响起,他才被吹过来的雨水打的清醒。当处理好这边的事回到府中策划时,下人颤着声音敲门禀报,“大人!平陵堰被水冲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