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风楼到庞家只要半刻多钟的车程。刚被抄了家的庞家满目疮痍,处处是狼狈。丫鬟小厮正忙着收拾。
锦杪一下马车,就感到一股非比寻常的压抑。孙婆婆扶她跨过几道门槛后, 进了一间房。浓郁发苦的药味扑鼻而来,锦杪顿时意识到这里住了一个久病之人。
“夫人, 您瞧瞧。”
孙婆婆转身把门关严实了, 才穿过重重叠叠的纱帐走向拔步床, 挽起幔帐,小心翼翼弯腰扶起床上的人。
容色憔悴的刺史夫人杨丽华倚在孙婆婆怀中, 绢帕掩唇咳嗽了两声,才抬眸看向纱帐那端的人影。
“有几分像?”
一开口便又是一阵咳嗽。
看着被血染红的绢帕, 孙婆婆哽咽了一下,“像极了,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是吗?”杨丽华缓缓扯出一抹笑,捏紧绢帕擦掉唇上的血,“你带她过来,我好好瞧瞧。”
孙婆婆拿了个引枕垫在杨丽华身后,又替她掖好被角才离开拔步床,回来扶锦杪。
杨丽华靠在床头,展开了枕边的一副画像。瞧着朝她走近的人,的确如孙婆婆所说,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位是刺史夫人。”
听见孙婆婆的介绍,锦杪突然明白了一开始感受到的压抑是怎么回事。
可据她所知,抄家不仅是没收家产,妻妾奴仆也会跟着受罚。
锦杪疑惑之际,杨丽华开了口:“圣上宽容,念着当年我那点相助之恩,让我免遭抄家之苦。”
沙哑至极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嘲的意思。
杨丽华母家在秀州,当年她回秀州探亲,遇上在秀州任通判的圣上遭人使绊子,出面解了个围。
这件事于杨丽华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会在今时今日派上用场。
按理说她该知足了,可她实在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被押回帝京赴死。
庞垣愧对百姓,不是一个好官,可于她而言,却是一个好丈夫。
她身子弱,庞垣便花重金寻来名医为她诊治。
小产过后,大夫说她无法再孕育自己的孩子,庞垣说无碍,还说娶她又不是为了生孩子。
后面她劝庞垣纳妾,那是庞垣唯一一次跟她红脸,斥她没良心。
此时念及庞垣的好,杨丽华眼眶红了一圈。她掐住手心,忍住心里翻涌的难受,说:“你可知,你与前朝的琼阳公主长得极为相似?”
“不知。”锦杪如实道。
在被程菁卖掉之后,她遇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不曾有人说过她与琼阳公主相似。
“那你可知圣上一直在找琼阳公主?”
杨丽华的意思,很明显。
这是打算拿她去换庞刺史回来。
就是不知傅盈寻她做什么……
莫不是傅盈认出了云雁佩?
不过这件事对锦杪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等眼睛复明,然后找到小十五,而不是回去帝京那个牢笼,让傅盈为了她与大臣们为敌。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可我到底不是真的琼阳公主。等那时候身份被拆穿,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
杨丽华凝视面前精致的容颜,感受锦杪言语间的从容。
杨丽华出身名门,知道锦杪的落落大方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家可以养出来的。
“听闻你伤了脑袋,忘记自己是谁。既如此,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琼阳公主?”
锦杪没想到她用来堵别人嘴的借口会被人用来堵自己的嘴。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我虽不知殿下为何会沦落至此,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杨丽华改了称呼,含笑看向锦杪。
锦杪菱唇微启,“何事?”
“殿下如今没有别的选择。”
确实。如果有别的选择,她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再说,杨丽华要想弄死她,易如反掌。
虽然锦杪心里明白杨丽华不会弄死自己,但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多的是。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自然是能不受罪就不受罪。
既然事情不能按设想的去发展,那就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吧。
想是这么想,但锦杪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廷尉府的人此时应该已经在回帝京的路上了,不知道夫人的人马能不能让我追上他们?”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几息后,房门嘭一声打开,震得耳朵疼。
孙婆婆瞧着摇摇欲坠的两扇门,连忙迎了上去,“季大人,您请先息怒!”
锦杪莫名发烫的一颗心在听见孙婆婆称呼对方为季大人时,倏然冷静了下来。掐住手心的指尖也跟着松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