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 如今你已复明, 我还想着带你去赏府城的冬景。眼看城坝就要告竣,登楼观潮定然壮美。”
林知秋穿着来时那身浅色衣裙,与顾如筝一样梳着郎君髻,髻上只戴着出岫赠他的那支白玉海棠簪, “诗意小姐, 知秋如今是已嫁之身。你与诗闻小姐对我的恩情,我会永远铭感心中。如筝是个良善贤淑的夫郎,你该好好待他,愿你们能和乐美满。”
宋诗意欲言又止,见他向来柔和的桃花眼眸此时那样坚定而决然,终归只得静默着送他到府衙门前。
天光初亮, 颜卿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林知秋戴上帷帽登上马车, 他不曾犹豫也不曾回顾。
直到马车渐渐远去,宋诗意才徐徐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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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城王府里, 冯进来到东院禀过裴出岫。
“郡主服下醒酒汤, 今晨已经醒转, 此刻正在院外候着请罪。”
东院的摆设如旧, 她不在府中,却有侍从打理, 干净得不染尘埃。只是,她依旧夜里梦魇,后半夜起身点了安息香,却还是睡得不安稳。
她令冯进唤若初入内,他鲜少来东院,从前在府中有时来寻她,她想清静也常将他打发出去。
如今若初也已十六,长得亭亭,一双小鹿一样水灵的圆眼,清澈而慧黠。他端着一碟子红豆糕进来,讨好似的笑笑,“阿姊,昨夜是我一时糊涂,她们打赌说我不敢上男馆,我同你发誓以前可从未去过南井巷。”
他将那糕点碟子往她面前推一推,“我不知你昨日回城,你可别告诉我爹,害他病中还要忧心。”
“现在知道怕了?”裴出岫正在用早膳,昨夜冯妪命人抬了王府账簿来,厚厚几大摞瞧得她更头疼,“你将母王从前养在府里的赤隼一口气全放了出去,我如何还能不回来?”
裴若初讷讷地收回手,垂头耸肩的,“我往京城捎了那么多信,也不见阿姊回一封,不知你身在何处,只好多放几只信隼去寻你。”
她本还欲往都镜府与京城送信,如今只好令差使加快脚程。
“戚夫侍的病,是内里亏损,再多补药也是无济于事了。”裴出岫叹息一声,望着眼前的男儿瞬间惨白的脸色,眸色深沉地说道,“这几日你在府上多陪陪他,莫要再同那些女郎胡闹了。”
“爹爹怎会……”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母王去世时他还年幼,如今要与爹爹生死离别只会更痛苦。
一时沉静,冯进又匆匆进来传话。
“王爷、郡主,外头来了个女郎,名唤许冠卿,嚷嚷着要见王爷。”
裴出岫眉心骤蹙,这不是昨夜男馆里那个闹事的女郎,她竟还敢找上王府。
“阿姊莫生气,我、我去打发了她。”
裴若初今日穿一身儿郎衣裙,闻得冯进的言语,又见裴出岫脸色不愉,着急忙慌要回西院去换女袍。
裴出岫攥住他胳膊,板起脸严厉地训道,“你是安平王府的郡主,成日穿着女服招摇过市像什么样子。往后不许再扮王爷,我亲自去会会这个许冠卿。”
“阿姊,我错了,你别去……”
他哪里拦得住裴出岫,见她疾步跨出东院就往承德门去,只得狠一咬牙提起裙摆跟着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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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侍从引着许冠卿一路进到承德殿偏殿,奉上茶水。她是外客,是以一般进不得正殿。
这许冠卿是郢城人士,祖上以铁冶为业,颇通商贾之利,许家在此地也是极富贵的人家。可她哪里见识过真正面阔七间,铺丹壁石阶,覆黄琉璃瓦的王府宫殿。
直到进了内殿,仍静悄地不敢到处张望。
冯进算是同她打过照面,她先与那坐在圈椅里的女郎清咳一声,低声唤道,“小王爷来了。”
许冠卿倏然起身,回过头,脸上的笑意生生顿住。她与小王爷引为知己,今日来王府,本是郑重打扮了。如今见到脸色冷淡的裴出岫,犹如被兜头泼了盆凉水。
“你、你不是昨夜那个……”
裴出岫还未言语,冯进与她挤眉弄眼一番后,许冠卿了然地低语道,“从未听闻安平王府还有对姐妹。”
冯进踉跄了一下,裴出岫抑了抑嘴角,走到上首的圈椅中掀袍坐下。
“许小姐与本王的幼弟相识许久了?”
本王的幼弟?
许冠卿方要开口,恍然惊觉安平王府只有小王爷与郡主二位小主子,那她一直以来结交的……
她神情骇然地跌进身后的圈椅里,径自喃喃道,“天母啊!”
“冠卿!”
随后而至的裴若初终于惊惶地来到她二人面前,气喘吁吁道,“阿姊,她、她是不知情的,你莫怪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