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暑期,晏司臣都在为地下赌场打黑拳。少年形影单薄,眉目暖而沉稳,看起来不像是能在擂台上以命相搏的牵线木偶,反而更适合供在橱窗里当一个精致的易碎品。起先,赌场老板并不想收他做打手,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有时候还要相信天赋。
因为这份天赋,赌场老板一度想收晏司臣做义子。大抵是对读书人那股遥不可及的执念在作祟,老板看中了晏司臣在擂台上生死一念间的凶狠,更欣赏他的处事态度——举重若轻才是最难得。他年少,涉世未深,是心性懵懂的幼隼,尚且一心扑在人间正道,努力挺直脊梁。他还未经开化,所以才会在血汗糅杂的擂台上显得格格不入——并非干净与否——而是在周遭陷入狂热的喧嚣时,少年只会垂着湿漉漉的眼睑站在台柱角落,遮去满目寡薄的淡漠。
老板深知自己识人之明,势必要将晏司臣收入麾下,以求己身风烛残年时的安稳。他并不吝啬于供晏司臣读书,也承诺给予最大化的自由限度,当幼隼被驯成家鹰,总要放手任其振翅高飞,老板根本无需忌惮他会一去不回,这只幼隼拖家带口,还是一窝老弱病残,随便哪一个都易于操控,晏司臣也终于意识到,他早已泥足深陷,并且无路可退。
晏司臣与老板之间展开了一场无形的拉锯战。他的对手从实力平庸的退役拳击手变成能装下三个他的沙特逃兵,然后是招数诡谲毒辣的泰国人,老板改了规矩,赌注连翻三番,明面上看是赔本买卖,孰不知是要用上百人的家当换晏司臣的归属。对于晏司臣来说,输一场不仅前功尽弃,这辈子都要赔进去,然而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他已然开始吃力起来。
蒋东林就是在这时候出现,替他摆平了这场欲扬先抑的祸事。
众目睽睽之下,蒋东林开枪打死了扑向晏司臣的泰国人,场面尚且来不及失控,赌徒已被人群中的便衣压制得鸦雀无声。面如死灰的老板被滚烫的枪口直抵眉心,眼睁睁地看着血泊中的少年被蒋东林带走。
时值夜色正浓,蒋东林的车停在胡同外,两人一前一后,晏司臣弓腰捂胃,一路血迹迤逦。
风刮过巷口,掀起蒋东林风衣一角,露出他腰间枪套中沉甸甸的家伙,漆黑的枪身,泛着冰冷的光泽,令晏司臣想起泰国人胸口喷薄而出的血,温热黏稠,如今枯涸地挂在他眼睫。似是恍然梦醒,晏司臣缓慢地眨了眨眼,自喉咙深处发出两声闷哼,而后双膝俱软,跪倒在车门前,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蒋东林好整以暇地坐在车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成一团的少年,良久后,晏司臣终于平息,蒋东林问:“刚才在台上,为什么宁可挨揍也要挡着脸?”
晏司臣哑声回:“我脸上受不得伤。”
“你打不过他。”
“……我知道。”
“哦,你知道。”蒋东林若有所思地点头,却话锋一转,“老板许了你什么好处?”
晏司臣仰起头,“赢的钱,我和赌场五五开。”
“输了呢?”
“我赔。”
“你很缺钱?”
晏司臣毫不犹豫地点头。
蒋东林笑了,“那就跟我走。”
晏司臣甚至没问蒋东林是什么人、要带他去哪里,盛夏夜短,车子驶过黎明,将晏司臣送到孤儿院门口,蒋东林下了车,摸了摸少年淤青不浅的唇角,颇为心疼地说:“到底伤了脸。回去随便找个借口搪塞,我下午来接你,别忘了收拾东西。”
他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只有一个弟弟要带在身边妥善安置。盛楚离不了他,晏司臣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蒋东林,蒋东林沉吟片刻,轻笑道:“你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留得住。”
“怎样都好,”晏司臣说,“只是别让他受苦。”
为了日后方便销户,蒋东林办理了领养手续。或许是因为年事已高,院长将装钱的信封交给蒋东林时手有些抖,“这是留给小六升学用的钱,”院长捏着信封一角,久久不肯放手,“小五上大学的钱没攒多少,全在里面了。”
蒋东林说您放心。
“谢谢,”院长万般哽咽,“您是个好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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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弟弟呢?”霍止问。
“被老大送到国外读书去了,明年才回来。”宋景宁眯了眯眼,语气有些夸张,“老大不想让他弟弟干这种活嘛。”她抿唇笑了笑,似乎很为晏司臣感到骄傲,“他就是这样的人。”
原来爱意真的有迹可循,霍止想。晏司臣习惯独挡一面,所有人都视作理所应当,只有霍止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要勉强自己。”霍止看着晏司臣的眼睛,忽然又改口,“不过也没关系。”他重新将人抱进怀里,叹息着许下了一个隐晦而郑重的承诺,“以后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