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尚仪女官斟酌了一番, 倾身问道:“陛下要去看看吗?”
要去看看吗?以他如今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兴许已经不乐意见她往王府跑了。何必将脸面贴上去,让人踩在脚下。
然而楚灵均悲哀地发现,她还是想去看看。她换上清瑶准备的常服,乘上羽林卫准备的车驾,轻车简行地出了宫。
马车雕花精致, 镶金嵌玉,悬在车轭上的銮玲轻轻摇晃, 仿佛金玉相撞,清脆悦耳。
楚灵均阖了眼,倚在马车内壁假寐。半睡半醒间,车外却忽然传来争执声。
这却是少见——她带的护卫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羽林卫。
“何人在车外喧闹?”她挑起半扇车帘往外瞧去。
一张略微眼熟的脸出现在车前。
楚灵均蹙起了眉眼,威严地审视着那被羽林卫押跪在地的青年男子。
“堂下何人?”她犹疑出言。
这人刚刚一直在呼嚎,见到她之后反倒安静了下来,再不像之前那样拼死挣扎。
直到嘈杂再起,几名凶神恶煞、手持棍棒,做豪奴打扮的高大男子,自长街的尽头出现,逮人就大声质问,是否见过一名白衣逃奴。
楚灵均目光一转,挑眉看向青年身上的白色长袍,“逃奴?”
白衣青年显然也听见了那边的动静,陡然惊慌了起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哀切与忧惧。他咬着唇,连语调也颤抖了起来,“求贵人援手!”
因着他身上的那几分熟悉感,楚灵均最终还是点了头,让人将白衣男子押上了车。又打发羽林卫斥退了那几名跋扈的豪奴。
那几人离开后,蜷在马车一角的男子终于放松了下来,不顾手脚上的银色镣铐,伏跪于地。
楚灵均对他心存警惕,始终在他身上留了点丝目光。此番只以为他是要谢自己助他脱身,或者求自己收留于他。
未曾想到,这人竟规规矩矩地行了参拜礼,“罪臣拜见陛下。”
竟识得她身份。
“抬起头来。”楚灵均眸光一凛,仔细地打量他惨白的神色,清瘦的脊背,忽道:“谢瑾?”
他复伏跪下去,艰难答话:“是。”
“你怎会在此?”楚灵均抬眸观望着窗外之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她许久都未曾得到回答,品出一丝奇怪,侧目望去,只看见蜷着四肢,闭眼昏睡了过去。
想来是身上有伤。想想他如今的奴隶身份,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就是不知,到底是哪位权贵斥巨资赎买了这名本应流放三千里的谢逆……
思索间,銮铃的声音缓缓消失,马车悠然停下。驾车的御者隔着帘幕禀告:“主君,王府到了。”
楚灵均却忽然没了探视的意思,目光从那道她亲手写的牌匾前移开,轻声道:“回吧。”
她抬手召来便装跟随的羽林郎,低声吩咐:“着今日轮值的中书舍人拟旨往郡王府,申饬乐安王不尊圣意。”
明明刚刚还不惜便服出宫,亲身探病,可转瞬间竟改了主意,冷声下旨申饬,真真是……天意从来高难问。
躬身站在车窗外的羽林郎心中一惊,立时便出了一身冷汗,拱手领命。只是在转身离去时,不禁又想起刚刚那名大胆拦车的逃奴,小心道:“主君,刚刚拦车那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楚灵均瞥一眼缩在车驾一角的人,“去查查谢氏谢瑾。”她还真是好奇,是谁买下了这位最最耿介不过的谢子瑢。
至于如何处置……仔细想想,她与这位似乎还算有几分微妙的香火情——如果他不惦念着他的家族的话。
“带回去吧,请几名太医看看。”
*
皇帝要操心的事情本就很多。更不妙的是,元宵时节,京畿及三辅地带,竟下了一场极其罕见的大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遮蔽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道路被损坏,房屋被压塌,精心饲养的牛羊死在了寒冬之下。不知多少百姓被困在了冰雪之中,没有足够的粮食,也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
楚灵均因为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灾,领着朝中的几名大员守在临华东侧殿熬了好几个通宵,又是筹备粮食、募捐衣物,又是组织可靠的官吏搭建棚舍供人避寒。
由于去年云州的灾情,国库本就空虚,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好死不死地又撞上了雪灾。国库再拿不出银子,楚灵均只能捏着鼻子从自己的皇帝私库中拨了四十万两,以做赈灾之用。
虽然肉痛,但拿银钱活人性命,也是值当的事。
可楚灵均一想到那些世家贵族每日只需做些走马章台、倚红偎翠的勾当,就能跌在锦绣繁华里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