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均隐秘地松了口气,抬眼却见楚令仪正饶有兴味地望着自己,于是启唇道:“仪姐姐何必羡慕怀安的桃花。我听说尚书台的沈侍郎,也几次向阿姐吐露心迹,甘愿放弃仕途,自请入罗帷……”
青衫飒飒的永宁郡主一听她提起此事,便拱手作揖,连连告饶,“陛下莫要打趣我。”
“嗯?”楚灵均抬眸望去,“我记得阿姐少时不是一直钟情于沈卿吗?”
只不过,沈忆安少有才名,野心勃勃,不甘蹉跎于后院之中。故而楚令仪才为了了却自家奶奶的遗憾,与如今府中那位成婚。
不知怎么的,那位心比天高的沈忆安如今却放下了身段,求着到郡主府给人做侧室。
“少时贪慕颜色,这才乱了眼,迷了心。陛下饶了臣,莫再提了。”楚令仪失笑着摇摇头,“不过,今日说起这些,臣倒是有一不情之请。”
“阿姐怎么同我这般客气?”
“柳郎家中世代从医,对医术十分感兴趣,陛下能否让他在太医院谋个职位?”
“不过小事罢了,既是仪宾所请,自然无有不从。”
“陛下误会了。非是柳郎所求,是臣想成全他的心愿。”
楚灵均点头,又想起前事,揶揄道:“是因为仪宾拒了沈卿?阿姐真上了心?”
永宁郡主耳根微红,少有地露出些窘态,面对她的连连追问,无奈道:“这些年来,柳郎始终以真心待我,朝夕相伴,彼此扶持,怎能辜负?”
年轻的皇帝眉梢微动,心中立马浮现出一个朱衣玉冠的身影。
朝夕相伴,彼此扶持……那这与亲人之间的情谊又有什么区别?
楚灵均手上的动作一顿,隐隐约约地觉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
*
又是一年年底。
皇帝在吩咐底下人给各军送去慰问物资之后,还特地往京郊驻军军营跑了一趟,以起励军之效。
因为皇帝本人不喜排场,故而朝堂上的官员并没有全部陪同。今日巡幸军营,只有几位近臣、大员跟随在侧。
楚怀安自然在队伍之中。他恭谨地笼着手,得体地跟在皇帝身后,然而心里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为什么不看看她?
……他不敢看她。
目光每每触及那个匀亭的身影,心里的野望就会如野火燎原一样,烧遍他的四肢百骸。君王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容,一句例行公事的关怀,也能轻易将他好不容易建筑的心防击溃。
他是如此贪恋她的一颦一笑,可是……纲常伦理这四个轻飘飘的字,却像一座大山一样,沉沉地压在他的脊梁上,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能去想,不能去看,不能越雷池一步。楚怀安低着头,一遍遍地告诫着自己,可掀开帘子之后,那张皎若日月的脸竟就出现在了马车内,将原本素雅的坐席映照得朗朗生光。
“陛……”
话还未出口,马车里的人便已然开了口:“听说怀安府上的梅花开得极好,正好去瞧瞧。”
楚怀安皱眉,“您出行不带侍卫,恐怕……”
“后面跟了暗卫。”楚灵均淡淡答:“再者,若今日这样的日子还能出了差错,那我便不得不请京兆尹到清室过年了。”
她看着垂手肃立的人,目光一转,道:“莫非怀安嫌我冒昧?那我这便……”她作势要起身。
“不敢,只是担忧您的安危。”青年忙接了话,在玄衣女子对面落座。
此处无人,但他仍对她敬执君臣礼。楚灵均见了,心中难免有些气闷,但目光在青年身上逡巡一圈后,又将这点情绪压了下来。
好似清减了几分。
“最近吏部很忙?”
必然是忙的。年底时分,吏部要考核中央官员,也要审查各郡县地方官吏的政绩,以拔擢政绩优良者,黜落尸位素餐之人。
这些事情最是繁琐。楚灵均话刚出口,便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
青年答:“承蒙垂询,尚可。”
两人各怀心事,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马车之内便陷入了沉默。
楚灵均透过车窗的间隙,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喧嚣烟火,有些感慨地想起:少年时她与兄长是经常一同乘车出游的。
想起当年的情景,再对比今日的境地,已经登基的皇帝陛下难免有些慨然。
一直平稳行走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御者隔着遮挡的帷幕禀告:“殿下,林相家的千金……又来了。”
楚灵均便侧目看对面的人。
霞姿月韵的青年有些歉意地拱了拱手:“您请见谅,容我先去处理些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