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已不敢再有他求,只愿他的陛下能够多喜乐,长安宁,乾坤永寿,德威昭昭。
第53章 相思苦(一)
如今正儿八经的百官之首顾清之, 竟忽然在家告了病,紧接着便开始上表致仕,以年老多病为由, 请求辞官还乡。
人人都没将这当真, 只以为顾相这是不满旁人接连弹劾, 借此来拿捏刚刚登基、羽翼不丰的皇帝。
楚灵均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碍于手上还没有顾家的把柄, 只好捏着鼻子遣人去连番慰问, 又将顾清之的致仕表留中不发。
但这老狐狸竟然还不满意,倚老卖老, “带病”再次在朝会上请辞,声泪俱下地请求皇帝准他告老还乡。
楚灵均自然还是没允, 亲下御阶,牵着这臭老头的手情真意切地演了一场鱼水情深的戏码,而后大手一挥,遣了几名御医到顾家为老丞相调理身体。
一般来说, 戏演到这儿,也该停了。再折腾下去, 恐怕就要彻底惹怒天家,招来祸端了——可这老头儿竟然还嫌自己脸面不够大, 第三次上了封骈四俪六、文辞恳切的致仕表。
他就真不怕戏台子搭太高, 到时候下不来台?楚灵均将那封奏章恶狠狠地捏在手里,心里已经将那老头发落了八百遍,面上却始终笑盈盈,遣人再次往顾家送去慰问之礼。
这时,却听黄门郎来禀:顾相之子代父求见陛下。
求贤若渴、尊重老臣的皇帝, 自然是温和有礼地将人请了进来。
这看着清清秀秀的少年郎,将他老父亲那副不要脸的做派学了十足十, 一进来便拜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家中老父离乡数十载……请她体谅病中老人的乡梓之思。
呵。
楚灵均连连冷笑,心中已经在思考要不要遣个刺客,让那老头真的病得下不来床——她现在是没有正儿八经的由头抄他的家灭他的族,但让一个垂暮老人暴毙还做不到吗?
“……譬之孤天之鹤,尚眷旧枝;想彼弥空之云,亦归故岫[1]……”
她冷脸忍受着堂下那小子的鬼哭狼嚎,眼角的余光却见派去勘察顾家的人正在屏风处等候。
她便轻轻招手,示意人过来。低眉顺眼的暗探附在她耳边,悄声告诉她顾家女眷已在离京途中,而顾家的管家近来都在变卖田庄、家产。
难道……这老头是真心要走?
楚灵均将信将疑地起了身,亲切地叫起堂下那个哭得鼻子都红了的少年郎。
“卿请起。”
那顾家小子抬起了头,直起了身子,但双膝依旧跪在地上,哭得可怜,“请陛下稍稍开恩,成全家父……”
楚灵均本要出言劝慰,但在看清他眉眼之时,却莫名觉得十分眼熟。她微微一怔,才出言安抚了几句,而后召了朝中要员,又带上这个还算清秀的少年,驾临顾家。
圣驾亲至,这是何等的殊荣!
况且皇帝在带着朝中大员看望顾相时,还特意嘱托门房不许通禀,不让卧病的顾相奔波。这是何等的体恤啊!侍奉在朝堂上的臣子,哪个不希望自己的皇帝是位圣明的仁君呢?
以林文为首的臣子们跟在皇帝身后,欣慰地与身边的同僚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陛下虽然尚且年轻,但还是十分礼贤下士、体恤臣子的。
只有担任户部尚书一职的永宁郡主掩袖弯了弯唇。陛下这哪是体恤啊,这分明就是想试探顾清之是真病还是假病。不过,在同僚们欣慰地赞叹陛下圣明时,她也掩了眸中笑意,低声附和。
一行人很快就跟着侍从到了病人所在的内室。踏入门槛之后,果然是满室清苦药味。
卧病在床的人连称惶恐,拱手行礼,而后再提旧事。皇帝一面上下打量着他,一面亲手将人扶起,这次,她没再一口否决顾清之所提之事,只用着满是惋惜的语气,沉痛哀叹:“先生何故弃朕而去?”
他只是告病,又不是病重……顾清之眼皮一跳,总觉得皇帝这是刻意报复。但做臣子的,总不能事事都跟皇帝计较,便只能当自己没听见,抹了把泪,开始跟着哀叹自己年老力衰,不能再忠勤王事。
一场戏演完,皇帝得了贤名,顾家得了殊荣,双方都很满意——就连围观人员也很满意,万分肯定自己跟了个仁慈的好皇帝。
虽然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但楚灵均觉得他很识趣,在不久后的殿试中,还点了那个哭哭啼啼的顾家小子做状元。
权相已退,而新科又是人才济济,有着不少可用之才。朝堂上的一切都很顺利,但大昭皇帝陛下的眉头,却始终未曾真正舒展,只因她请遍了天下名医……但这些人却都对那人的病束手无策。